在山西吕梁,有这样一些车队,老板不是车主,车主们要向老板交保护费。加入车队后,车主们能得到这样的福利,车辆超载,不会受到罚款及卸货的处罚。
这是8月6日,《新京报》《吕梁煤车老板贿警的秘密账本》中暴露的内容。文章以山西吕梁某车队老板贿警被捕,办案人员搜出一本账本为切入点,牵出了涉及交警、运管人员、车队老板和煤车主四方的利益链条。据报道说,涉案的三名交警已经被侦查部门带走。
对此,9月2日的《检察日报》《行贿人曝出山西“治超”怪圈》将原因归结为:执法人员本身受面子、利益驱使,制度赋予了执法人员过大权利,以及这些车队自身暴力抗法。
《新京报》记者褚朝新披露,这次采访并没有暴露内幕的核心人物,所有的内幕都来自采访中的点滴的讯息。他在采访中还遇到了这样的“怪事”,许多车主希望报道收费重的问题,却不希望“保护”他们的“车队”垮掉。
“贿警账本”坚定采访信心
打探贿警账本
山西吕梁煤车老板因贿赂交警被抓,报料人告诉我这个线索时,还告知,这个煤车老板有一本账本,上面记录了他贿赂交警以及收取保护费数额。
“车队”老板贿赂交警?这是怎样的一个利益链条?这是我听到这个线索后最想知道的。至于这个线索是否真实?我想报料人没有必要欺骗我。对于他报料的内容,我只能在采访中逐步核实了。
7月29日上午,吕梁市离石区反贪局。办理此案的是离石区反贪局,我去找可采访对象。一间挂了二科牌子的屋里有一位男士在,我进去跟他打探消息。
很巧,贿警的案子就由他们科在侦办。“案子很漂亮,尤其查到一个账本。”他抽着烟说。我提出想看看账本,他拒绝了,并以“有保密记录”拒绝了采访。
从他嘴里,我证实了的确有煤车老板贿赂交警一事,而且还得到了反贪局查获了账本这一细节:里面记录了司机们给他交的保护费明细,以及他给交警、运管等执法人员送钱的明细。
蹲守反贪局女局长
这让我有了继续采访下去的信心。我想知道更多的内情。从二科出来后,我直奔局长办公室。局长不在。
第二天,我又去找反贪局局长,还不在。从一位工作人员嘴里,我了解到,离石区反贪局局长是位女士。我决定一定要守到她。11点多的时候,反贪局停车场里驶入了一辆写着“检察院”字样的车,开车的是一位女士。我估计是局长,赶紧到停车场堵她。等她把车停下来,我确认了她就是离石区反贪局局长。
知道我是记者后,她把我带到办公室,不过她也拒绝了我的采访。她说,涉及贿赂交警一案的人和单位很多,案件还在办理过程中,希望媒体不要报道此事,免得惊动一些涉案人,让他们跑了。
煤车老板已被拘捕,反贪局又不肯透露掌握的情况,我无法获悉煤车队老板如何打通交警这一环节。
两“闯”涉案交警大队
直闯涉案交警队
此次涉案的交警有多少?他们是怎样被拉下水的?我去交警大队打探。
大队长和指导员都不在,领导只有一位副指导员在。他说,的确有个下属被检察院带走了,但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检察院的同志没有先告诉他。
我去别处打听情况。于是,我开始在交警大队各个办公室探听情况。只要门开着、有人在的办公室,我都会跑进去问情况。
“你知不知道煤车老板贿赂交警的事?”我见人就问。有些交警说“不知道”;有些则直言“不能说”;也有交警很直爽,说了自己了解的情况:被抓的是枣林中队的副中队长。叫李某某。分管枣林中队的领导就是某某。
就是我刚找的副指导员。等我折回他的办公室,人已经走了。我只好下楼。
抓拍涉案交警照片
巧的是,下到一楼时,有个清洁工正指着布告栏问一名交警:“那个被抓的是哪一个?”交警指了指其中一个人的照片。我赶紧掏出手机,翻拍了这位涉案中队长的照片。说不定会有用处。
7月31日,我又去了趟离石区公安交警大队,准备找负责领导,仍然没有收获,只有副大队长在。从他那里,我知道此次涉案的交警有三名:有枣林中队一名副中队长,两年时间,他收了煤车队老板的20万元;方山县交警大队、中阳交警大队两名交警分别受贿数万元。还有一名运管所所长也涉及此案。
他还告诉我,被捕的副中队长已经退还了20万元赃款,现在在保外就医。其他两名涉案交警,据说已被检方批捕。
在交警大队的两次采访,我获悉了账本中的部分内容。
吕梁治超办有人遭遇电话威胁
治超办里记者遭遇“盘查”
7月30日,刚刚粉刷过的105室就是治超办,“吕梁市治理超限超载领导小组办公室”的牌子被放在角落里,落满灰尘。
知道我是记者之后,一位身材略胖的工作人员打量着问我,“是不是帮车队老板跑关系的?”
我赶紧解释,自己是来采访的,于是,我跟他介绍了几天来了解的情况。听到我提了好几个交通系统领导的名字,加上我又把手机里照的已被捕的副中队长的照片调出来给他看,他相信了我。
听他说,在吕梁,这样的情况很多,很多煤车因为超载被罚后,就会有一个拿着采访证的人找上门来说情。这个说法当地的一位媒体朋友也证实了。据说,去年吕梁还发了通知,专门教基层的执法人员辨认真假记者。
证实我的身份后,这位工作人员说起了他的经历,因为不懂这种潜规则,他还拦过这种有关系的车辆,之后家里就接到了恐吓的电话。明白自己挡了别人财路的他,赶紧申请调动工作,不再上路了。
被迫删除采访录音
看到想了解的内容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我准备离开。
“把录音删掉”,有人冲着我在喊。我悄悄关录音笔时,刚巧被进门的他看到了。接受采访时,他们明确表示不要录音,毕竟他们跟我说这些内幕是冒了风险的,案情到底有多复杂,他们也不知道。而我为了保留原始证据,偷偷录了音。
我们僵在了办公室。看到我不同意,他掏出手机打电话通知人过来。不删录音肯定出不了这个门了。衡量之后,我答应他,删掉录音。另外我判断了一下,删掉录音之后也不会引来什么问题:煤车老板贿赂交警的事已经确定。况且不点出他们的姓名,也就不会给他们造成困扰,对我们也不会有影响。
跟收保护费的“车队”老板“盘道”
吕梁司机透露“车队”内幕
将从各方零星获得的讯息综合到一起,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线索:行贿的人靠钱得到一些交通执法人员的庇护,他们利用这种庇护收取保护费。但煤车主怎么会甘愿交这笔钱?
我花了几天的时间在煤焦检查站守煤车主。这次被抓的行贿人组成了一个叫“鸿达”的车队,我需要找到这个车队的车主。自从老板被抓后,很多鸿达车队的车主都不愿意跟外人说这件事。
一辆写着“永帆车队”的东风大货朝我驶来。我决定问问他们。以为我是搭车的过路人,司机让我上了车。司机说他姓吴,知道我是记者,想了解他们交保护费的事,他没拒绝。和鸿达一样,永帆也是一个收取保护费的车队。
吴说自己每个月要交1万块钱给车队老板。问他为啥要这么做,他给我算了一笔帐:一辆拉煤车每个月的超载罚款、养路费、油钱、再加上过路费加起来,得一万多块钱。他们跑一趟车大概要运到近百吨,才能挣得上钱。这样一算,就得超载。按照相关规定,煤车要是超载的话,不但要卸掉超出的吨数,还要被罚2000块钱。如果一辆车每月能多拉50吨的话,就可以卖到几万块。现在,虽然他每个月要给车队老板交1万块钱的保护费。但打上永帆的标志,超载了,也能一路畅通。
他们说,如果不加入车队,就不敢上路,因为罚款太多。他们希望我报道一下收费重的问题,却不希望曝光“保护”他们的车队。
目睹“车队”老板收保护费
在这次守候过程中,我亲眼目睹了“新英”车队老板在收保护费的一幕。正在路边守着时,一辆大货车被两辆没有牌照的车逼停在路边。最初,我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一名坐在副驾上的男人下车后,跟逼他们停车的人交谈了起来,说的是本地话,我只听懂了一部分。感觉他们在讨价还价。
司机在旁边休息,于是我过去跟司机聊天:“他们在说什么?”“保护费。”司机告诉我。他们是新英车队的。一番讨价还价后,双方敲定了数额,2000块钱。当着我的面,车主掏出了2000元交到一位看起来像是老板的男人手里。
收过钱,老板模样的人注意到我了,“你是干啥的?”我挺害怕他是黑社会的,哪敢说自己是记者,于是跟他绕起了弯子,一会儿是反贪局局长,一会儿蹦出个交警大队大队长名字。
说了一会儿,估计他也糊涂了,可能把我错当成检察院的工作人员了,“是不是事情闹大了?”他还主动说,我准备洗手不干了,刚才收的是上个月的钱。
从他刚给一些车主递的名片上,我看到了“高四四”这个名字。估计就是他本人。等我问他要名片时,他却不肯给我。约他喝茶,也没答应,开着车走了。
我转过头就上了货车,想跟车主细聊,知道我是记者后,车主拒绝跟我聊交保护费的事。看到我赖着不走,车主让司机把车开进了修理场,说要修车,没办法,我只好下了。
下车之后,我注意到挡风玻璃板上有个牌子,字朝车厢里,有点像通行证的样子。我爬上车,是新英车队发给他的通行证,我拿起来正准备往包里放的时候,被车主看见了,他一把夺了回去。东西是人家的,我也没有办法。
这次采访,我没有得到知晓曝露内幕的人士帮助,整个利益链条都是从各个方面收集的讯息汇总起来的。遗憾的是,在体现贿警案件背后的利益链条形成上,我没有凸现更有冲击力的深层次原因及矛盾。
本报调查
从114处查询到的离石区反贪局只有一部电话,9月3日、9月4日,本报记者多次拨打该部电话,一直无人接听,该案进展到了什么程度,不得而知。
而本报致电吕梁市检察院办公室,工作人员证实,此案确实存在,也抓捕了相关的涉案交警。但他拒绝透露目前案件进展,并拒绝向本报透露此案由哪个部门着手办理,“这是我们内部的事,不好告诉记者吧!”
(责任编辑:赵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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