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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叔叔因为我犯罪脱逃相继愤愤离世,二哥在一次车祸中不幸身亡,大哥也被确诊为癌症晚期,可逃亡在外的我既没有为父亲送终,也没见二哥最后一面,我不想让疼爱我的大哥也抱憾离去。八年来,我有亲人,却不敢联系;八年来,我有恋人,却不敢谈婚姻;八年来,我是人,却失去了做人的尊严……逃犯的身份像阴影一样始终笼罩着我,担惊受怕、噩梦不断,我逃了八年,最终还是选择了自首,因为这才是我唯一的出路。”说着,孙某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盗窃获刑
身体消瘦的孙某脸上写满了沧桑,30岁的他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要苍老,“都是朋友义气害了我。”
1999年,孙某的朋友龚某某找到他,要他帮忙盗窃汽车,并承诺事后分给他7000元。“其实当时我并不缺钱,但又不好意思拒绝朋友,一时义气便答应了。”
1999年10月16日晚,孙某和龚某某窜至天津市河东区某居民小区,孙某负责望风,龚某某用事先配好的钥匙将一辆别克轿车盗走。两人连夜将车开到蓟县藏匿,并联系买主销赃,结果在销赃过程中被公安机关查获。2000年8月20日,孙某因盗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宣判的那一刻,法律知识贫乏的孙某万念俱灰,“我想自己只不过是为龚某某盗窃汽车望了望风,又是被他硬拉着去的,不应被判这么重的刑。我那时才二十几岁,要在高墙铁窗下度过十二年,这辈子不就完了吗?我觉得自己特冤、特委屈。”那时,他心中考虑的不是如何认罪悔过,也不是通过上诉的合法途径争取自己的权益,而是萌生了一个罪恶的念头——逃跑!
畏罪脱逃
孙某开始千方百计寻找逃跑的机会。2000年8月26日,趁看守人员不备,他从临时看守所逃出,连夜登上开往郑州的火车,然后在郑州换车逃到了广西柳州,从此开始了近八年的逃亡生涯。
八月的柳州,风景秀丽,气候宜人。但是孙某却无心欣赏。一出柳州火车站,面对熙熙攘攘的人群,孙某便感到了莫名的恐惧。他心中明白,自己从此就是一个逃犯了,从此就要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了。人多的地方,他不敢逗留,正规的单位,他不敢应聘。无奈之下,他在柳州郊区的一个工地干起了搬运工,工作很累,工资很低,但即使这样的环境,他也不敢多呆。干了不到一星期,听说派出所要查暂住证,他急忙领了工钱,又踏上了逃亡之路。
逃亡期间,他无端地被别人骂过、打过,但因为是一名逃犯,他从不敢抗争,也不敢把自己的委屈向人诉说。不管和别人发生什么纠纷,不管对方的要求是否合理,他都无条件答应,因为他怕对方要他到派出所解决,更怕对方拨110报案。
“我也想过自首。那是我脱逃后的第三年,当时我正在南宁一家汽修厂打工。”由于专门学过汽车驾驶和维修,孙某对修理汽车比较精通,常常是别人干不了的活儿,他一伸手便能修好。老板很赏识他的能力,很快便提拔他当了领班。原来的领班不服气,便纠集几个人将他打了一顿。就在被打的那一刻,孙某就想,干脆自首算了,何必受这份屈辱。可转念一想,自己已脱逃三年,就算自首,可能也不会获得从轻处罚,还不如像现在这样,过一天算一天。最终,恐惧和侥幸心理占了上风,忍下了那一时的屈辱,继续逃亡。
近八年间,孙某先后在柳州、襄樊、南宁、上海、成都等地藏匿。“近八年中,我体会到的不是自由和快乐,而是恐惧和孤独!”逃亡期间,孙某一直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见到警察他害怕,见到警车他发抖,听到警笛他心惊,最后发展到只要有陌生人多看他一眼,他就以为是来抓捕他的。他每天考虑的只有怎么躲,往哪儿藏。哪个城市他都不敢多呆,哪个单位他都不敢常干,哪个地方他都不敢久住。早晨,他要先确认没人来抓自己才敢出门,晚上,他要先看看周围是否有什么异常,才敢进门。近八年中,他没有睡一个安稳觉,不是梦到冰冷的手铐,就是梦到徒有四壁的监牢……
在惶惶不可终日的逃亡中,孙某迎来了30岁的生日。俗话说三十而立,可孙某不敢谈婚姻,不是没有女孩喜欢他,而是他怕女孩知道自己是个逃犯。看到别人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过着幸福安宁的生活,孙某的孤独感、失落感越发强烈。他也想成个家、过正常人的生活。
“那年我在上海打工,给一家宾馆做保安,吃住都在宾馆。那段时间是这八年中比较稳定的一个时期。”那时,孙某认识了服务员、江苏女孩黄某。黄某善良大方,对他也很有好感,很快他们相爱了。黄某还带孙某去见了自己的父母,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孙某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恋爱中的人应该是最幸福的,那时我几乎忘了自己是一个逃犯。”黄某的父母也很喜欢孙某,希望他们早日结婚。开始,孙某总是以自己是外地人,想先攒一笔钱,等有了房子再结婚搪塞对方,但是时间长了,黄某的父母觉得孙某没有诚意,认为他在玩弄女儿的感情。这时孙某再也无法隐瞒了,他只得悄悄离开黄某、离开上海,逃到了成都。
投案自首
孙某原本有一个和美的家。父母都是退休干部,两个哥哥都是教师,一个姐姐也是公务员。但是,这样一个和美的家庭却因孙某的犯罪、脱逃而毁。孙某逃跑的第二年,要强的父亲就因自责没有教育好儿子,抑郁而终。小儿子不知所踪,老伴又撒手而去,本就体弱的母亲从此一病不起,瘫痪在床。孙某的叔叔是司法干部,一直在为他的事四处奔走,孙某的脱逃使他对这个平时宠爱有加的侄子彻底失望了。看到哥哥为此而死,嫂嫂为此而病,想到家门不幸,从事了一辈子司法工作的他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也离开了人世。临终前,他对孙某的大哥说,孙某的事如果没有一个结果,他死也闭不上眼。2007年11月,孙某的二哥因车祸去世,不久大哥被确诊为肝癌晚期。家中发生的一切,亡命天涯的孙某一无所知。
其实,孙某也明白,家人肯定在为自己的一错再错气愤不已,肯定在为自己的现状担心不已。他想回家看看,也想给家里打电话或者写信,但是他不敢,他怕暴露自己的行踪,他怕家人把他送去伏法。
“如果当初我不跑,老老实实服刑,现在可能已经出狱了。2008年春节,我实在忍不住了,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我妈哭着说,儿啊,去自首吧,你逃到哪一天算完啊?自首吧!这是你唯一的出路!自首吧!给家里、也给自己一个交代!”听着母亲一声声相求相劝,孙某悔恨交加,这时,他才知道他逃亡八年家里发生的变故。
“脱逃八年,我一无所得,但失去的却太多了,因为脱逃,不但失去了当初积极接受改造,争取早获自由,堂堂正正做人的机会,也失去尊严、失去了亲人、失去了爱情。”如果当时不逃跑,自己可能已重获自由,如果当时不逃跑,父亲、叔叔也不会过早去世……想到早逝的亲人,想到年迈病重的母亲,想到自己绝望的未来,2008年3月,孙某终于下定决心结束逃亡生涯。他鼓起勇气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家人。随后,他连夜乘火车赶回原籍投案自首。
法院认定,孙某犯脱逃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犯盗窃罪,没有执行的刑罚为有期徒刑十一年四个月,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二年。法庭庄严的宣判,意味着十二年漫长的铁窗生涯,但这对于孙某来说,又不啻为一种解脱。
“回首这些年所走过的路,总是在内心深处激起难以抑制的波澜。18岁到30岁,人生的黄金岁月本应拥有自己的事业,实现人生的价值;本应守在父母身边尽孝道,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本应建立幸福美满的家庭,享受爱情和亲情的欢乐。然而,对我来说,这一切都只能是梦想了,时光不能倒流,人生不能重演,我后悔啊!”孙某说,八年的逃亡生活让他更加懂得什么是真正的自由,也让他明白堂堂正正地做人才有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