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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货郎满天山
时间回溯到了1875年。
就像晚清的大多数年月一样,对朝廷来说,这一年并不平静。一个四岁的小皇帝继位,替代了他那因病早夭的兄长,几十年后,当他在瀛台被幽囚而死的时候,连西方人都记住了他的名字:光绪。
老天爷给了新皇帝一份不怎么样的“礼物”:新疆变乱。已经被太平军、捻军等弄得焦头烂额的朝廷,起用了六十多岁的老将左宗棠,命他督办新疆军务。据传说,此人出兵时带了一口棺材,誓言不收复失地不回还。
当年是否有一口棺材随军,人们不得而知,但跟在大军之中的,有另外一些身份奇特的人。他们挑着货担,担子里装着日用百货、药品等物,为数万人的大军提供后勤支援。由于随军营而动,他们此举被称为“赶大营”。
而“赶大营”的主角,就是天津的杨柳青人。
当年的杨柳青正逢大旱,早已没有了千帆竞漕、年画勃兴的旺景,开始为生计发愁的当地人,在不得已中选择了这条充满艰辛与危险的路。
起初“赶大营”是一个伴随军事行动而生的现象,在战事平息后,这条由沿海通向内陆的贸易路线却未曾断绝,数以千计的人们先后加入了这一行列,落脚新疆,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商帮,将之彻底变为商业行为。一向并不以经商见长的天津人,居然在西北之地维持了长达几十年的商业兴旺。
“三千货郎满天山”,这是人们常用来形容津门“赶大营”壮观景象的一句话。而“津帮”“天津商帮”等颇具声势的字眼,也随着这一潮流应运而生。天津人前往西北,带去了商业交流,在当年的新疆商业史上写下了浓重的一笔,在文化交流上做出了诸多贡献。
难以计数的“大营客”,几十年辛苦营生,万里关山,其中当有多少故事?当年沿途的草木或早已化成尘土,但诸多记忆被健在者流传下来。至今,在新疆仍有许多“赶大营”的后裔,牢记着其祖辈、父辈的经历。如今,这些经历不断被发掘出来,被写成纪念的文章、论文,甚至还要被著成小说、改编成电视剧,从鲜为人知变成尽人皆知。
不久前,由市政协文史委、西青区政协文史办等组成的“杨柳青人赶大营后裔寻访团”踏上了遥远的旅途,前往新疆寻访相关人士,搜集史料与线索。经过近一个月的努力,他们获得了大量第一手的新鲜资料。近日,本报记者采访到了寻访团的成员之一王洪海,请他讲述了许多我们从未听过,但确实与我们血脉相连的故事。
“津帮”美名流传至今
提起杨柳青人的“赶大营”,人们就会想起代表人物安文忠——这位新疆“津帮第一家”的创始人。毫不夸张地说,当人们踏上前往西北的大篷车时,大都会憧憬着像安文忠那样发财的梦想。当年的安文忠应募为军队服务后,就随军卖日用百货,难怪现在的当地人还说,安文忠最初就是“挑着担子的货郎”。而三年以后,当安文忠带着300两银子回到杨柳青时,人们争相地传着他的发财故事。这不禁吸引着人们前往西北。于是一批又一批杨柳青人络绎不绝地追随安文忠的足迹到了新疆,开创了这“赶大营”的历史壮举。
安家大院风采依旧
杨柳青,估衣街。
这是一条颇有名气的街道,在它的南北两头,各有一个大院。街南是石家大院,街北是安家大院。而街北这个占地近两亩的院落,就是安文忠的家了。
近日,记者在王洪海老师的陪同下,来到了安家大院。虽然当日天气不甚理想,但到了院外,仍能感觉大门和院墙的恢弘气派不减当年。而后,经过宽敞的院子,走进一间间亮堂的房子,屋宇中风格迥异的精美木雕令记者叹为观止,足见安文忠的高雅文化品味,远非一个商人那么简单。而当记者看到院内保存的一件件当年“赶大营”的用品时,不禁感慨杨柳青人的气魄和胸怀。
“赶大营”给安家带来的生活条件上的改变,在院中体现得极为鲜明。其中一个展柜上展有当年安家大院夏天用的“冰箱”。据介绍,哪怕是在今日,这样东西都不算落伍,可想而知在那个年代,它是多么超前的一个事物,一般人家哪里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呢?
在安文忠所住的正房里,靠近右门的地方有间地下室,与地面靠阶梯连接,从外面看黑洞洞的,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况。王洪海老师走下阶梯,拉了一下电灯,一个极大的空间便出现在记者面前。“你知道这个地下室是干什么用的吗?它是安文忠存放财产用的,这得装多少银子啊。”王老师感叹道。
这样的地下室确实容易让人幻想“赶大营”究竟为安家带来多少财富。但“赶大营”也有它的另一面。在大院内的一个玻璃柜中,展示着“赶大营”时用的路单、马鞍和手枪——这把几乎全被锈迹侵蚀的手枪给记者印象最深刻。从沿海到内陆,几千里关山险阻,并不只有遥远的路途给“赶大营”设置障碍。清末战乱频仍,民不聊生,可想当年在西北的兵荒马乱之中,能苟活保命就已经不错,但安文忠不但生存了下来,还“狠狠地捞了一笔”,着实令人惊叹。然而后人面对成功者,总是更容易注意到他的光环,而在那期间,他究竟遇到什么样的艰难险阻,并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和体会的——如果你能亲临安家大院,会在其中一个展柜里看到一块巨大的裹尸布,它让人不寒而栗,不愿去联想它背后的死亡故事。看到那枪、那裹尸布才能体会到:那被诸多杨柳青人视作“巨额财富”的300两银子,就是安文忠用整个生命换来的,其间的艰辛也许只有他自己明了。
新疆发现安氏字号旧址
安文忠虽然是作为货郎开始“赶大营”的,但很快他就将这个身份“升级”了。经过几年的历练和积蓄,他和几位老乡在地旷人稀的迪化(今乌鲁木齐)搭盖了简易住房,在城里的大十字路东南边摆摊设点,生意渐渐红火以后,他扩建了房屋,逐渐成为“坐商”。此前,与此相关的历史记载并不是十分详细,而这次,王洪海老师向记者说起了他们在新疆的新发现——安文忠的店铺字号“文丰泰”。
1883年,安文忠创建了文丰泰,后在伊宁建起了文丰泰京货总店,接着又建立了12个分店。这次王洪海等人在新疆伊犁州伊京市见到的,就是百年前的文丰泰总店。
“它矗立在广场边,现在已经有些破旧,既不像天津的建筑风格,也不完全像西域地区的建筑风格。”王洪海说。而通过他给记者的照片可以看出,现在外观已经残破的文丰泰总店,门柱依旧耸立,听说该店后来曾经被军队用来驻兵,破坏程度可想而知。
当年元宝露了面儿
“赶大营”让越来越多的天津杨柳青人涌向了新疆,去寻宝,去发财。而安文忠是这其中最著名的大富翁,他最终回到天津并留下美名。而在“赶大营”的行列中,也有很多从杨柳青镇到了新疆就没有回老家的杨柳青人,他们在新疆世代繁衍,用天津人特有的智慧和头脑经营着自己的事业和家庭。千千万万的杨柳青人为了同样的梦到了新疆,每个人却谱写着自己不同寻常的故事,有的故事世代流传,一直流传到今天。
提起财富、晚清这些字眼,大家也许会不约而同地想到元宝这个东西。虽然它现在早已经淡出人们的视野,退出了商品交易过程,但它的象征意义依然存在。比如人们会用各种普通材料来制作元宝,借以表明人们对富贵的渴望。
而在新疆乌鲁木齐,真的还有一户人家有真正的元宝,这户人家就是当年千万“大营客”的后裔之一。据王洪海介绍,这两个元宝是新疆哈巴河银质元宝,重50两,是一位叫皮广玉的人留给他后代的。
1910年,17岁的皮广玉历经半年风霜到了新疆,后来和乌鲁木齐著名的杨柳青中医于永顺的独生女于智卿结成夫妇,妻子的嫁妆就是四个大元宝。婚后,二人用元宝做抵押贷款开店,赚钱后将元宝赎回,如此反复,生意越做越大,元宝也就保存下来了。
王洪海老师一行人这次去新疆的见闻,更让我们对杨柳青人的生意头脑和奋斗精神肃然起敬。杨柳青人经历了多年的随军贩售,多数人都积累了充裕的资金。他们在新疆不断发展,形成了远近闻名、跃居八帮之首的“津帮”,而今天的乌鲁木齐就是“天津商帮”的发祥地。
王洪海介绍说,津帮有自己严格的经营理念,非常讲究诚信,虽然远在边疆,但非常注重自身形象,店员衣着整齐统一,待客十分礼貌。他们效仿京津的店铺经营形式,从“货郎”改为“坐商”。而以安文忠为首的杨柳青人率先开始了他们的“坐商”生涯,使所在地成为迪化最繁华的地区,被称为“小杨柳青”,而今天乌鲁木齐的“大十字”仍是商铺林立的兴旺之地。
而今,杨柳青镇的人们依然在传颂着当年杨柳青人的壮举,而王洪海老师在工作之余,也希望将发掘到的相关故事讲给更多的人听。他一直从事着关于“赶大营”的小说和电视剧本的创作。王洪海说:“我着重想写出咱们杨柳青人随西征军收复新疆和创业的历程,如果你对那段历史了解得足够多就会知道,那绝对是一曲收复新疆的壮歌、随军经商的悲歌,也是开发西北的先声和民族精神的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