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战争记忆》,张正隆著,重庆出版社2010年1月出版,定价:39.80元
看军事作家张正隆的《战争记忆》,会发现我们所了解的战争跟真实的战争是多么不同。张正隆,可以说是中国第一个通过战争亲历者口述回忆来描写战争的人。这个视角区别于之前任何一个军事作家。他不从将领的事迹去写,也不描写一场场战役。在那些宏大的视角里,普通个体往往渺小到模糊不清。他是从一个农民或一个孩子写起。写他们如何从士兵、班长、排长一路走下去,写他们那些同样大字不识的战友,写他们的大小伤痛,他们如何吃喝,如何思考,甚至如何怕死。不谈政治也不谈战术,他是真正的在写人,血肉丰满,七情六欲。因为这些本来就是真实的。这些人眼中的战争,会更令我们动容。
张正隆是第一个敢于直面战争残酷本质的中国军事作家,他笔下的伤痛让你听得见呻吟,他笔下的死亡,不是一串串数字,让你感受到呼吸停止后的冰冷。战争之残酷就在于除了死神胜利之外,没有真正的胜利者。看张正隆的书,在狼烟与血光的记忆里,才能体会到和平与生命是如此宝贵!
让我们翻开《战争记忆》主人公赵兴元老人的回忆。
配水池是幢2层楼,楼底下是挺深的水池子。敌人把水放干了,在上部比地平面稍高处,把半把厚的钢筋水泥凿开一个个射孔,像暗堡似的。楼上的窗户则是现成的射孔。配水池里面,背后通往城里的两条大交通沟里都是敌人的尸体,堆积在一块。配水池前面,红房子内外,还有红房子背后的开阔地,就是敌我双方的阵地了,人横躺竖卧,血糊糊的。而那条外壕里,全是烈士遗体!房梁、鹿砦、树草,被炮火打着的木质部分,以及凡能燃烧的物体,包括尸体,还在冒烟。
战场上,除击中要害,一枪毙命的不多,大都死于流血不止。美军有项调查表明,阵亡军人90%死于被送到医院之前,其中一半死于大出血,25%在负伤5至10分钟之内就送了命。美军在阿富汗反恐战争中阵亡的第一名士兵就是因为失血过多,其实他只不过受了小小的枪伤。
除了枪伤,恶劣的环境更加可怕!
最惨烈的是文家台战斗。将近零下40摄氏度,配水池战斗的伤员自救、互救,包扎好伤口,可以在那儿等着。文家台那河道里的伤员等着就是等死。中弹昏迷的,永远也醒不过来了。伤得不能动了的,一会儿就神志不清了。人负伤流血后,身体发虚,特别倦怠,容易神志不清。就算轻伤,神志清醒,还能走,敌人火力那么密集,怎么走?大雪没裆、齐腰,怎么爬?—连指导员曹文德大腿负伤,没伤骨头,也没打断动脉,爬了十几米就冻在那儿了——战后打扫战场发现的。
无论轻伤、重伤,几乎全冻死了。
文家台战斗,三营长邢忠本负重伤,用爬犁往后方医院送。爬犁上一大长条筐,铺床被子,里面絮上厚厚的乌拉草,人躺里面,再盖上几床被子,就在冰天雪地里上路了。有条件,再弄几块砖头放灶坑里烧热了,用破布或麻袋片包上,塞到被子下手脚易冻伤处。几十里山路,赶爬犁的老乡也是太累了,被子颠掉了也没看见。枪伤加冻伤,到医院截肢,不久就死了。
据说,无论伤亡、病亡,还是寿终正寝的自然死亡,人在离开这个世界时,想什么来什么,是一种万事遂心如意的进入天堂般的感觉,或者说是幻觉。文家台战斗负伤冻死的烈士倒在雪地里的,立在齐腰深的雪地里的,有的伸手做着烤火的姿势,脸上带着温暖、舒适的笑意。
配水池战斗助攻打成主攻,文家台战斗最先冲过河去的二连战后就剩下5个人。
赵兴元也在小黄沟战斗中冻烂右脚跟,第二次临江保卫战左脚掌被树叉子穿透了,这类伤不算,光算枪炮打的,他负伤9次。大小伤疤遍布全身。赵兴元说:多少活蹦乱跳的人,一会儿就没了。每次战斗都可能是战友们的最后一次战斗——虽然他们从未写过遗书,那时那人也不讲究这个。可他赵兴元竟能从那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火网中筛了出来。他觉得他活着,是因为有人替他死了。
那时,赵兴元就想,待革命胜利后,他一定要去看看牺牲战友的父母。可当1949年新中国诞生时,他和战友们却还在南国的红土地上冲杀、战斗。打下海南岛,又跨过鸭绿江抗美援朝。等终于回国过上和平生活了,又有干不完的工作。工作永远干不完,就觉得来日方长,好像生命也是无限的。忽然有一天离休了,就想他们的父母可能不在了,那就去看看他们的后人。但终于还是未能成行。
这也是他希望有人为他写这本书的原因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