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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8月的一天,当我得知将成为一名盐业工人时,一种幸福得不真实的感觉使我不敢入睡,生怕醒来发现只是个梦。懵懂的激情在烈日、风雨的淬炼中留下瑰丽的记忆。
那天下了火车才知道,分配到汉沽盐场的有近九百名毕业生,大部分来自和平区、河西区、河北区,其中一百多名分到四分场滩地。
盐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年四季,风雪无阻。活儿是越冷越忙(产硝),越热越忙(出盐),越下雨越忙(保卤),越刮风越忙(迎风制卤)。可那时人们干活,身上却洋溢着一股自觉劳动的热情。
夏季,为了防止盐粒硌脚,穿上“嗡子鞋”(胶底儿、鞋口处缝上块白布,系在膝盖以下),为了充分利用日照,不影响盐的结晶,工人凌晨四点下滩扒盐,烈日当头,又要推盐,俗称“扒三、调六”。满脸汗水,顺手一抹,鬓角竟是一层细盐,身上一股血腥味儿,伸开双手,手指肚是瘪的,新茧子套老茧子,五个手指都伸不直……
冬季产硝,人们戴上大口罩、棉帽、手套,穿上厚棉衣、棉裤,外面再套上半大棉猴,脚上裹上麻袋片,先穿小胶靴,再套上垫了稻草的大胶靴,最后还要扎上三根带儿,俗话说“一根带儿,顶一件”,一根扎在腰间,另两根捆在胶靴口上。站在冰冷的卤水池中,一步一滑地把似水的冻硝一锨锨地撂成堆,待卤水沥下,把冻硝铲到独轮车上,然后驾车沿着铺上竹片的泥泞道,小心翼翼地把车推到池子边儿,再铆足劲儿,经过一块一尺多宽、一丈多长、上下颤动的跳板,把硝倒在大道上。
赶会战,高音喇叭“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的语录歌,鼓动得人们热情就更高了,人们掘土,一掘锨就能探进一米深,车斗里不拍上千儿八百斤(盐泥),谁也不肯推走。
那时伴随盐工的娱乐,只有从分场广播站通往班组大喇叭那贫瘠、单调的响声。马玉涛的《马儿呀,你慢些走》,就连她要在哪儿大喘气,都听得了如指掌。盐工们住的是土坯房。冬天晚上,宿舍外漆黑一团,单身职工把炉火烧得旺旺的,围坐在火炉边儿,吃着烤焦了的窝头或馒头,听着师傅眉飞色舞,神鬼狐仙,荤素都有地聊天,也是一种享受。夏季收了工,人们仨一群,俩一伙,步行七八里,到区里(“寨儿上”)喝上顿小酒,礼拜天,借上几辆自行车,三里五乡转转。
我的师傅唐广琢班长,是有名的技术工(导卤工,俗称“大抱掀儿”的),对产盐技术了如指掌,由于工作环境恶劣,他很早就患了胃病,经常用“阿托品”顶着工作。在工人师傅勤劳、质朴品格的感召下,我很快就掌握了滩地里的活计。工作之余,我还写表扬稿,甚至夜里趴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写。盐场出版的诗集《春从盐工心里来》,还收录了我歌颂盐工的诗歌。
我的工作热情,很快得到工人师傅好评,半年后,入了团,第二年领导又让我担任导卤工。俗话说“卤是盐的娘”,导卤工的职责,就是增加卤水的储备,不让卤水受损失。我学着师傅的样子,天天奔波在大堤小埝上,每天走上几十里路,很快我就熟悉了储水、蒸发、调节、结晶每个卤池的情况。
一天上午,刮起了龙卷风,柱儿似的暴雨倾天而降,顿时天连水、水连天,茫茫一片。滩地里只剩下唐师傅、老技术工和我,我们手里各拎着把平铁锨,顶着狂风骤雨,在泥泞的结晶池埝儿上一步步艰难地挪动,滑倒了爬起来,摔进沟里又爬上来。为了防雷击,我们下到沟里,猫着腰,趟着齐膝的卤水,艰难地行走,根据风向变化和雨量大小,果断地处理着几十甚至上百个结晶池里的卤水。卤水泄到沟壕里,按不同浓度,再把卤水排到同一浓度的池中,这就叫保卤。这场雨下了三天两夜,我们几乎也没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