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虽然度过了严重的“三年自然灾害”,经济开始复苏,但由于生产队底子薄,再加上“大锅饭”体制,出工不出力,人哄弄地,地也让人瞎胡混,秋后一拨拉算盘,日值仅仅三五毛钱。百户人家的生产队,有近一半得“挂账”,年终分红时不但见不到分文,还得倒欠生产队钱,一时拿不出,暂且挂账面上。我家人多劳力少,是生产队的挂账大户,一年到头也甭想从会计手里领回一分钱,可日子总得打发下去。糠菜半年粮,里面还要有糠有菜呢!那年,我家就在菜上发了愁。自留田里倒是种下几畦,不想入秋后的几场大暴雨,全给泡汤了。一年四季,冬春两季占半年,家里总不能天天筷子蘸盐水吧。地里不收,只有到外面去买。村里倒是也有人家去七八里开外的南王平买大白菜,十块钱一畦,小千斤车拉着,满满一车。
十块钱,对我家,就是大数目了,母亲把她多日卖鸡蛋攒下的钱拿出来,连分币带毛票加起来也凑不足,而且还要拿出去一块二给大哥。大哥在杨村一中上学,每周回家一趟背粮食在学校食堂起伙,一块二是他每月的菜钱,平均每天四分钱,虽然少得可怜,可大哥见家里困难,还是把一块二省下了。母亲又卖了家里唯一的三尺布票,把一个裹着九块六毛钱的小布包给我缝在衣袋里,又从邻家借了辆千斤车。
南王平离我们村不但隔着一条路,中间还夹着个张四庄,两村同属天津市的郊区,而我们村属河北省管辖。虽然都困难,但困难的程度却千差万别,这里有菜农,有生产指标,一年四季种菜,供应城里市民,指标以外菜农自留田里收获的,社员个人有权处理。在我前边去的人都是十块钱一畦买来的,卖家指定地块,自己去收割,把钱一交,就算货款两清了。我衣袋里的钱不足十块,差四毛,很不好意思地说出口。卖家领我去了另外一个地块,说:“就这里吧,也差不了多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无论质量还是数量,差了不少成色,有不少甚至只长到半心儿,但总算把小千斤车装满了,想想一冬一春家里人不用为菜发愁,心里也装满了高兴,拉着千斤车,都没觉出累来。却没想麻烦在前头等着。
刚一出南王平村口,没走几步,就被两个穿灰制服的人拦住,问我是哪里人,我留了个心眼,说是张四庄的。因为曾有耳闻,天津市严禁蔬菜外流,不得跨省市交易。我们村属河北省,实话实说,显然在被禁之列。两人也不傻,让我回村里开个证明信来,证实一下,否则菜就没收。求爷爷告奶奶好话说了一火车,但没用,他们只认公章不认人。
家人一见我垂头耷脑地空手而归,就知道事情不妙,一车菜被扣了,没办法,找人盖章出证明吧。偏偏把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想遍,也没找出一个是张四庄的。最后母亲让我去刘马庄找我表姑,说不定她家有张四庄亲戚,有病乱投医,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表姑很为我一车大白菜被扣的事儿着急,急的是她也把所有亲戚想遍了,也没想出一个是张四庄的来,倒是表姑的女儿给解了围,她找来男友,问有没有办法。男友是天津下乡知青,与表妹正处得火热,巴不得有所表现,以讨表妹家人欢心。男友说他有个同班同学,插队张四庄了,而且大小还负点责任,找找她可能问题不大。
果然就轻而易举地拿到了证明信,一车大白菜完璧归赵,帮助我们全家人健健康康地度过了一冬一春。后来听表妹说,那个在张四庄插队的女知青,在表妹男友办病退回城后,两人不但续上旧情,而且还结为秦晋,让表妹白白地付出满腔的感情代价。当然,这不能怪那车大白菜,但或多或少有点关联吧。为此,直到现在,多少年过去,想起来,仍然不能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