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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编剧郭启宏的话剧《知己》首演,创作室主任吴彤妹妹按惯例邀我们几个院外作家去观摩。我一听,开口就问:《知己》?有断背吗?答曰,没有。又问:历史剧……有断袖吧?吴彤乐得嘎嘎的,说:莫有。我说,哦……那最近太忙,就先不去看了吧。
就这么着,错过了第一轮。知己,一个太熟悉的命题,听无非是两个男的,谁跟谁以“知己”名义好上了,过后一个腾达,一个落魄,落魄的这个求腾达的人办事儿,腾达那个脸一阔就不认人。落魄这个便开始数落,想当年……怎么怎么的,并从人性和道德角度谴责一番。
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不料,后来,一次会上碰到导演任鸣,特地问我,《知己》看了没有?我说没看。他说,你应该去看看。如是重复两遍,可见这出戏对他有不一般的意义。任鸣也是我的话剧《性情男女》的导演,还担任着北京人艺副院长,导演过的剧目无数,获奖者众多。按说有新戏上演,应波澜不惊视同寻常才是。更不料,今年六月,在《光明日报》的一次征求意见会上,偶遇郭启宏老师,会上悄悄传来短信:我的《知己》将在八月份再度公演,希望你能莅临指导。我这下子看出了启宏老师这出戏以“知己”寻“知音”的心情。
于是赶紧应承下来。到了8月12日上午十点,又接到启宏老师一个短信:小徐:“拙作《知己》将于本月13日至28日在我院首都剧场公演,你哪个时间段能来指导?请告知。郭启宏。”
见到这信时,我不由陡地挺直身躯,正襟危坐,已经明白这不是简单看一出戏的事儿。之后迅速打电话给吴彤订下次日的票,已经不敢拿“断背”、“断袖”啥的轻侮了。
大幕开启,人生如戏。清初一对江南才子,一个叫吴兆骞的蒙冤入狱,流放长白山宁古塔,另一个由冯远征演的那个痴人顾贞观,为好友展开二十多年营救活动。他救人的唯一本钱就是寄人篱下,以诗才赢得公子纳兰性德的同情,令其说动父亲朝臣明珠帮忙捞人。
看着前两幕冗长、沉重的求人捞人过程时,还稍嫌可疑。什么样的知己可以如此这般,直教人以生死相许,并由此搭上一生?戏中没有交代,只以“知己”一词儿带过。这个且不追究,关键是,第三幕,当流放二十三年的吴兆骞终得大赦活着回来时,却不复是那个倜傥桀骜诗书满腹的牛人,而是见人就打千下跪的奴才!
救的是知己,回来的却是一个废人。
人生的意义、价值、理想、信念,还有什么比这更失落更悲怆更崩溃更轰毁的呢?!
在顾贞观巨大无边的愣怔与失落之中,吴兆骞跪地打滚道:没办法,我是从那宁古塔回来的啊……
戏到这里,才如一道闪电,撕破重重有关“知己”的浪漫修辞和躯体暧昧的帷幕,把所有的真谛照亮。
戏散后回家的车里,见都市夜色里的繁华“唰唰”从车窗外飞速滑过,我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发短信:启宏老师:“戏非常棒!非常震撼!尤其最后,宁古塔对人性的摧残,令人想到古拉格群岛,想到奥威尔《1984》的隐喻……知识分子都知道您想说的是什么。很有力量!祝贺您!徐坤。”
过了快一个小时,我刚刚进家,就听手机嘟嘟响,一条回复短信:“谢谢小徐!很高兴得到你的理解。郭启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