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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延贵摄
81岁的赵庆福喊起运河号子来,依然声音洪亮。儿孙们都说老爷子很健康,肯定和喊这号子有关系。说来就来,赵庆福半蹲着喊起最常见的“闯滩号”:“呼儿嗨哟,呼儿嗨哟……”
通州新城要开建了,赵庆福的家给拆掉了。原来他家一出门走几步就是运河大堤,现在稍微远了点,有千米左右。不过他每天还是坚持去喊几嗓子,要不然这一天都过不舒坦。
通州运河号子,是指通州到天津段运河(即北运河)的船工号子,2006年入选北京市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赵庆福是大运河上最后的纤夫,也是通州运河号子唯一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水稳号儿不急,
词儿带着通州味,
北曲儿含南腔儿,
闲号儿独一份儿。
“姨夫曾经跟我说,学会这号儿就能吃遍天下。因为领号的人在船上有特殊地位和待遇,一般领号人多是有经验的船工,出活不出活全看领号的。”
6岁上船学活
通州永顺镇盐滩村是运河边上的一个小村落,村子得名是因为这里曾经是盐的集散地,“那时候,南方过来的盐都要先卸到这里,然后再运到京城里去。”除了盐之外,这个村子还是丝绸、瓷器等物件的集散地。正因为靠着运河,村子里家家都有船,都靠运输货物吃饭。赵庆福一家也不例外。
赵庆福6岁的时候就上了船,“那时候小,不懂事,不爱学习,一上学就偷偷把书包挂在树枝上,然后就跑到林子里打麻雀去了。”那时候,家里的船上正好缺一个伙计,“家里穷啊,雇不起人了,我就这么着上了船。”。
刚开始上船,赵庆福就表现得很积极。当时船上的人都喊他“小福子”,“听到人家喊小福子,我就提着桶到河里打水,一遍又一遍地浇船,就是防止船裂开。”
后来小福子又开始干起扳舵、推舵的活儿。扳舵、推舵有讲究,但是小福子又不怎么识字。家里人就教他:“推舵,就是吃烧饼;扳舵,就是吃油炸鬼(油条)。”这样,小福子念叨着“烧饼和油炸鬼”学会了这些活计。
领号多为家族传承,其次是师徒传承,互学传承。赵庆福说,自己喊的船号是祖传,“我爷爷教会了姨夫和父亲,姨夫和父亲又教会了我,我姨夫曾经跟我说,学会这号儿就能吃遍天下。因为领号的人在船上有特殊地位和待遇,一般领号人多是有经验的船工,出活不出活全看领号的,所以工钱都比船上其他的师傅高”。
“我们那时候都穿缅裆裤,从前向后一系,遮前不遮后,从后面看,就是一群光屁股的老爷们。”
日夜运漕粮
早在1987年,通州区文化馆的常富尧就开始搜集运河号子的资料,“那时候听老人说,当年运河日夜运漕粮,运河号子响连天,老人说这是十万八千嚎天鬼”。于是常富尧就开始在运河边转悠,希望能找到喊号子的人。
常富尧说,“十万八千嚎天鬼”足以说明运河号子的声势浩大,但是它起源于什么时代还是无法考究。有资料表明,光绪年间,运河的主要补给河流——潮白河溃决改道,运河断了,朝廷改征粮为折扣银两,漕运废除,水运凋敝,陆路兴起,通州码头的地位逐渐减弱。1943年运河因大旱断流,客货运输才停止。那时,与运河共兴衰的船工号子也消失了,“赵庆福一张嘴,我就知道找对了人。”
为什么要喊运河号子?赵庆福回忆,从通州到天津顺风顺水,两天就到了,而回来就不行了,逆风逆水,就要拉纤,就要喊号子,“那时候从通州到天津,一星期打一个来回。”赵庆福老人现在还记得当年的劳务费——运粮的船,两块多钱(洋钱)一趟;运瓷器等物件,八块钱一趟——当然,一点都不能碰破。
“苦吗?”
“那当然苦了。”赵庆福老人脱了鞋给记者看他的脚,“不论刮风下雨毒日头,都是照走不误,那时候也不敢穿鞋,穿鞋走在河道里多废啊,所以脚上磨得都是茧,还经常蹭出血泡。”赵庆福戏称,自己的脚底板已经脱了86层皮。
也有“欢乐”的时候——“我们那时候都穿缅裆裤,从前向后一系,遮前不遮后,从后面看,就是一群光屁股的老爷们。”据说,当时运河沿岸的人只要听说纤夫经过了,大姑娘小媳妇就赶紧往庄稼地里钻,怕看见光屁股的纤夫们。
“为什么穿成那样,还不是穷,谁舍得把衣服整天泡在水里,几天还不得给泡坏了!”赵庆福说。
“喊号也有忌讳,打帆不能叫打帆,只能叫打篷,我有一天不小心说漏了嘴,说成了打帆,就被我父亲扇了俩大嘴巴子。”
号子分10种
“年轻小伙儿缺少一个做饭的人啊……”赵庆福这唱的是运河号子里面的“闲号”。
常富尧说,“闲号”就是船工休息时喊的船号。比较自由,都是即兴演唱。“内容多是能愉悦别人也让自己开心的。能有闲号,也和运河特点有关,运河水势平稳,没有什么惊涛骇浪和险滩,所以才有心情唱闲号,这是区别于其他河号的独特之处。”
赵庆福回忆,“闲号”里面的内容经常可以抓词,“那时候河边经常有唱小曲的,也有唱莲花落的,也有唱评剧的,就经常把他们的词放到自己的号子里面。”说着说着,赵庆福用运河号子的调唱起了评剧:“北花园开的绿牡丹,二八小佳人来游园……”
如今,赵庆福能喊出包括“闲号”在内的10种运河号子。
常富尧对此专门记录过——起锚号:是开船前撤去跳板,开始起锚喊的号子,号子紧凑有力,是无旋律的齐唱;揽头冲船号:是用篙把船头揽正,顺篙撑船,把船冲到深水处喊的号子,号子稳健有力;摇橹号:是船行到深处,顺水摇橹时喊的号子,简洁明快,富有弹性;出舱号:是卸货或者装货的时候喊,号子比较自由,旋律感强;立桅号:是逆水行船前,立起桅杆时喊的号子;跑篷号:是升起篷布时喊的号子;闯滩号:指船搁浅时,船工下水推船时的号子;拉纤号:是纤夫拉纤时喊的号子,可即兴编词或用民间小曲里的词;另外还有绞关号,指休船期把船绞关上岸,推绞关时喊的号子,节奏感比较强。
说起跑篷号,赵庆福还挺委屈:“喊号也有忌讳,打帆不能叫打帆,只能叫打篷,我有一天不小心说漏了嘴,被我父亲扇了俩大嘴巴子。”小福子回到家跟奶奶告状,奶奶不但没帮他,反而说了句“该”。从那儿,小福子就记下了一定要说“打篷”。
一家都喊号子
“由于是南来北往的漕运,许多南方人到京走水路,都是先到通州,通州的运河号子有一种柔美,同时词语又很活泼。”
赵义强是赵庆福的大儿子,耳濡目染,也学会了运河号子,但他自认不如父亲喊得好,味道不是那么足。这一两年,他代表通州区在京杭大运河沿岸19个城市讲述运河文化,“代表北京市去的,还让人艺的导演给培训了两个多月,讲完了,人家让喊喊运河号子。”老爷子如今也没少出去喊过,到处都有邀请的。
一大家子里面公认喊得最好的是赵庆福二儿子的女儿,“从小就是我带大的,送上学的路上就跟着喊,现在也是学戏的,喊出来也很专业。”赵庆福说,孙女的嗓子比他的好,喊出来那叫一个清亮。赵义强说,他们一家准备把运河号子喊下去,如今第四代才没多大,摇篮曲已经是改编版的运河号子了。
赵义强发现通州运河号子的特点还是很鲜明的。这一点得到常富尧的认可,他研究发现,通州运河船工号子独有的风格特点可以概括为“水稳号儿不急,词儿带着通州味儿,北曲儿含南腔儿,闲号儿独一份儿”。
常富尧说,运河经过的地方都是平原,水势平稳和缓,所有船号也有一样的特点,平稳柔和,没有紧张激烈的节奏,这是它区别于其他船号的独特之处。赵庆福回忆,他刚开始学号子时,喊得又快又急。家里人就告诉他,运河水稳,不像海河那么冲,号子要喊稳。
在运河船号的唱词中很容易品出京味儿,通州味儿。例如“四儿搭四儿的、一了个的、来溜”等语气词,有北京民歌中的京味和乡土气息。赵庆福说,也有一些通州特有的民间表达,例如称呼媳妇为“做饭的人”,男人为“一百多斤的”,“苇子开花”代表运河上开始结冰,“叉河了”是说一年的劳动季节要结束了。
赵义强还发现,运河号子融合了南北的特点,“由于是南来北往的漕运,许多南方人到京走水路,都是先到通州,通州的运河号子有一种柔美,同时词语又很活泼。”
新中国成立后,赵庆福在中国桥梁工会工作,“那时候建桥梁要打夯,就要喊号子,我就领号;后来密云水库修建我也去喊了号。”如今通州运河核心区在兴建,赵义强也希望能抓抓词,说说今天的大运河。文并摄J1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