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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人:王志广,1950年出生。退休工人。
周大爷的职业是代人写信。
我小时候住的那个临街的小四合院的西边是一个邮局。在我们院与邮局之间是一个门洞,穿过门洞是邮局的家属院,里边住着七八户人家。门洞里长期摆放着一张破旧的桌子和两把椅子。桌子上放着一叠信纸,信纸不用时就用一块废弃的锅炉水表玻璃压着,以防被风刮跑。这里就是周大爷的工作岗位。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一些落泊文人凭此营生养家糊口。
周大爷五十多岁,中等身材,花白的头发,戴着一副圈套圈的金丝边近视眼镜,长年穿着一双千层底的布鞋,制服的上兜长期插着一支钢笔。周大爷的活并不多,没事时就看书,间或停下来摆弄手中的纸折扇,有时也有住在附近和他年龄相仿的男性找他聊天。我听他跟别人说过,他的老婆在农村。似乎没有子女。
找周大爷写信的大多是妇女,有的还抱着孩子,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口述内容,周大爷低着头写,间或抬起头来问上一两句。如果对方有不满意之处,周大爷再修改。信写完之后再给对方念一遍,如果对方完全同意,周大爷就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将封皮按照对方提供的收信人,寄信人的地址、姓名写好,将写好的信折叠起来装到信封里。对方再到隔壁的邮局去买邮票,贴邮票,粘信封口。
找周大爷来写信的人有的心事重重,愁眉苦脸。还有的妇女一边口述一边抹着眼泪。我曾看到过几次,周大爷边写信边轻声慢语地劝慰对方。按现在的话来说,周大爷除了写信又兼心理咨询师的角色了。
由于门洞日晒不着,雨淋不着,到了闷热的夏天还有“穿堂风”,比其他地方凉快,所以那里也是我们小孩子经常玩耍的地方。有许多次,我在那里玩时,周大爷弓着腰,俯下身,笑眯眯地对我说:“金虎(我的小名)当我的儿子吧。”当时我也就五六岁,对他的话也没什么感觉。
在邮局的西边隔两家店铺有一家小小的文具店。到了寒冷的冬天,周大爷工作的那个门洞就有些冷得让人吃不消了。周大爷就经常去文具店边取暖边跟店主人聊天。记得我上小学一年级的一天,去文具店买作业本。周大爷正坐在那里取暖,看见了我又眉开眼笑地说:“金虎来了,别买了,咱们家有。你跟我回家,咱们家啥都有,我给你……”
慢慢地对周大爷让我当他的儿子之类的话有了些许反感。一次,周大爷又笑眯眯地对我说:“金虎,来,叫我爸。当我的儿子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冒出一句:“快拉倒吧,你想让我当你的儿子,让我叫你爸;我还想让你当我的儿子,让你叫我爸呢!”周大爷立即拉长脸说:“小孩子不兴这样跟大人说话!”从那次以后,周大爷再见了我就不让我叫他爸了,而是拉长着脸,很不高兴的样子。
几年后的一天,周大爷没有如往常那样来“上班”,我们都认为这或许是因为他家有事或身体不太好而暂时没来,过不了一两天他就会来的。但是,许多天过去了,他的那张桌子和椅子还是空空的。我意识到,周大爷或许永远也不回来了。果然,由于代人写信这一行业的逐步萎缩,周大爷也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不知去向了。
长大后我慢慢明白了,周大爷当时对我说的话,是一个孤独的老人内心深处对孩子喜爱的真情表白。我不该那样粗暴无理地对待比我父亲还大许多的长者。我从内心为周大爷祈祷:无论他身在何处,衷心地祝愿他幸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