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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董力军
作者:董力军
“文革”中,因遵循“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最高指示精神,部队机关被疏散到远郊区县。我家是第二批从部队大院被疏散的,由海淀区复兴路26号长途跋涉,迁居至昌平大山深处,没有出过远门的孩子,仿佛经历了千山万水一般。
1974年的新学期,我转入到十三陵公社的泰陵中学就读。初来乍到,我一脸的茫然,只见低矮的平房,夯实的土质操场,没有围墙的荒野,与城里学校的条件相比,真是天壤之别。那时,我幼小的心灵黯然到了冰点。
第一节是语文课,我头昏脑涨,浑浑噩噩地什么也听不进去。第二节体育课,我还是打不起精神来。当一位40岁开外年纪、头发已有白霜的老师清脆洪亮地喊了声“立正”,我方才振作了许多,难道这山沟沟里还有出色的老师?顿时,我对这位姓张的老师刮目相看。
体育课是男生女生分组进行百米比赛,这是咱瘦高者的强项。随着发令枪鸣响,我如离弦之箭射了出去,秒表显示12.6秒。我沾沾自喜,而张老师威严的脸上也露出不易察觉的一丝笑容。从此之后,我被推荐为体育委员,学校开运动会、选拔优秀田径选手、扩充篮球队员等,常常通知我到会,大哥、大姐们对我这位从城里来的新生也非常关心和爱护。
一天,张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我的速度快、爆发力好,建议我主攻田径中的跳远项目。为了让我能更好地发挥水平,他特地从库房里翻出一双年代久远、鞋底带钉的跑鞋。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的怪鞋,看那破旧的程度足见历史的年轮与沧桑。在张老师的精心培养训练下,我的成绩突飞猛进,每次都代表公社到县里参加中学生运动会,最好的一次是以6.60米的成绩取得全县第四名。
张老师爱学生如子、惜才如金,二班有位女生叫王克凤,年方14岁,身高1.70米,跳高成绩喜人,
是个为校争光的好苗子。可惜,在当时农村重男轻女的陋俗下,家长强行让她辍学照顾弟妹。张老师推着自行车两次进山去做王克凤家长的工作,结果均徒劳而返。第二天,王克凤下山与大家道别,全班乱作一团,她哽咽无语,以泪洗面,谁舍得离开这个关爱团结的班集体呢?张老师爱惜地拍着她的肩头,眼眶潮红,掩面长叹,我们均黯然神伤。
张老师的人品不光是在学校口碑尚佳,就连学生家长也纷纷称道,每次去学生家家访,不论多晚,从不在家吃饭或接受赠品。一次,我因脚气感染,休学在家静养。张老师下班后抽暇来探望。临走时,母亲拿出两斤当时凭本才买得到的粉丝送他。张老师先是一怔,瞬间推回,说了一句在我幼小的脑海中铭刻一辈子的话,“不要这样,如果我要收了,今后我在学生面前,还怎么能为人师表呢?”
其实,我们的小脑瓜也时常琢磨,张老师具有如此优秀的能力,在同学们的心中俨然像一位慈父的老教师,怎么会在山沟里窝着呢?经多方探寻得知,他当年在县城的篮球队中是打中锋的叱咤风云的人物,在当地体育界也是响当当的知名人士。只因心直口快,刚正不阿,得罪了上面,才被迫害下放到这偏远的山村执教。可是,他不计前嫌,以大局为重,教学中没有多余的零碎,对工作兢兢业业,从细节入手,高标准、严要求,因材施教地培养出许多学生中的运动健将及体育人才。同样,对别人的缺点错误,他能坦诚指出,鄙视丑陋,从不屈服于对他不公的人或事。他的工作作风总是给人一种光明磊落的凛然正气,偶尔笑起时也极富亲和力。
毕业临别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握着我的手力度非凡,传递给人以力量,内中饱含做人的骨气。我尊敬他、崇尚他,要做他那样的男人,我遵守挺直腰杆做人的准则。
1983年,我获悉他病逝的消息,并不感到震惊,深知那是因长期压抑郁郁寡欢而成疾的。他是一位耿直而善良的好人。可惜他走得太早了,那年他才52岁。我们师生常怀念他。
插图/王金辉H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