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电视里的人,有的喝不了二两酒,却要强装逞能,倒半斤八两在胸脯上,至少有三两用于拂袖了。姥姥看了总生气,指着他们生气地骂道:你家姥姥的,浪费的不是你的呀!
电视里的人,听到风声水起的消息,脸色突变,手中不管金杯,或银碗,甚至是一块美玉,都必须自由落地,碎得满地惊艳。姥姥总会跺着脚说:哎呀呀,真是不花钱买的吗?
电视里的人,在给人送药或送信时,命好的可以骑马,或坐黄包车,命不好的只能靠步行,脚步踩得比风声还快。可快要送到的关键时刻就跌倒在地,口吐白沫,猛翻白眼,当场晕死。姥姥总会睁大眼睛,一声长叹:这下完蛋了!
电视里的人,穿着体面的衣裳在细雨中呼喊,在泥泞里奔跑,在望眼欲穿的地方寻短见,可偏偏就是没有人搭理解救。一眨眼,雨水就不顾一切地将人淋了个落汤鸡。姥姥这时一边低头纳鞋,一边抬头哈欠一声:咋这感冒就来就来了哟!
电视里的人,背对背说话,刀锋对刀锋,眼睛在一条直线上来来回回地拉远拉近,彼此的脚步都在打闪闪。姥姥端着茶碗的手忽然颤抖起来,然后扯开略带山气的声音喊: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电视里的人,常常被人从高楼上一脚踢飞出去,空中的玻璃马上四分五裂,却看不到碎渣硬生生地把人的皮肤划破出血。姥姥嚼着绵软的饭菜,不忘“啧啧啧”地吼一句:凶,现在的社会,人一个比一个凶!
电视里的人,想接吻就接吻,似乎不分场合,有时就连门窗也懒得关,好像敞开只是为了让人看得更明白。姥姥正在择豆角的眼总会撇到一边去,忽然站起身,装着什么也没看见地来一句:嘿,我又差点忘记吃感冒药了!
电视里的人,二十郎当弹钢琴,表情有时眉飞色舞,有时把腰弯得高深莫测,主持人一而再地称他大师。姥姥摘掉老花镜,面对电视带焦虑地说:小小年纪,大师早得离谱!
电视里的人,甲方正要一枪毙了乙方的时候,乙方的男朋友或女朋友,多数是铁哥们会立马赶到,然后一个标准的十环提前干掉甲方。姥姥总会拍手叫道:呀,你这及进雨,来得正是时候!
电视里的人,说打就打,说干就干;恰似我们隔壁一家子三打两吵的生活。有一天,姥姥指着打打杀杀的电视自言自语地讲:你们能不能停一停,不要打了行不行?然后,她一本正经地把头探进我书房:你说是电视里的人好,还是电视外的人坏?
我想说什么,忽然警觉姥姥的问题实在太多太难。在姥姥看来,电视里的人,是不是看上去都有点不正常?在我眼里,其实电视上的人个个都不傻,傻的只是姥姥,而聪明的永远是电视。一直为电视里的人提心吊胆的姥姥今年九十有五了,看电视却从不缺席,她永远劝阻不了电视里的人打打杀杀,吵吵闹闹。白发萦绕的她根本不知道,电视里的那班人刚刚走出摄像师的镜头,就一切恢复正常了。并且,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电视呀电视,求求你手下留情,别再让幸福的姥姥,带着一颗苦难者的心在平凡的世界里折折腾腾!有时,她年迈的咳嗽声轻轻就能送走世界所有的白天和夜晚。我的姥姥,人生那么多苦难早已被您手中的针线来回穿越,所以我从不打断您处处替人缝合伤悲的语重心长,我知道这陌生化的影像和语境与您的时代是多么的格格不入,但我不愿就此看见您悲天悯人的宿命。世界的伤口越来越大,谁能一针见血封喉?电视,你这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家伙,就算你暂时借我一个处方,或一纸不太潦草的灵丹妙药,我只想留住一位世纪老人的芬芳与美丽,还有那一个朴素的眼神!
-凌仕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