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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文学还是小说,本来都是传递信息、表达思想的一种方式,小说并非人类与生俱来便有的,同样也不大可能永久地成为人类生活的重要部分。
对此,既是诗人、作家同时也是评论家的叶匡政说:“印刷品时代正在终结,但文学已提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在写《文学已死》中写过,这只旧时代的恐龙,这个曾经傲视其他文字的庞然大物,它已经死了,它的躯体正在腐烂。这不是什么悲哀的事情,实际上,未来的文学,可能会回到文学概念诞生之前的状态,人们通过最直接的、最质朴的方式来表达和传递信息,它或者会变得简单、形象化,但是它却是一个每个人都平等交流的时代。”
小说有何社会功能
北京晨报:小说在社会中究竟承担着什么样的功能呢?
叶匡政:讨论这个问题,就要看小说本身的发展历史。在最早的时候,小说其实是不被纯文学所承认的,都是一种通俗文本,直到很晚才被纯文学所容纳。在传统社会中,小说扮演的功能非常多。其一,具有娱乐性。小说都是有情节的,通过故事提供给人们娱乐的素材。其二,具有传递信息的作用。相隔千万里的人通过一部小说可以获得同样的信息。其三,具有文本本身的审美功能。这也是它最终被纳入文学范畴的原因。第四,具有商业价值。当商业流通高度发展以后,文学其实也是商业的目标之一,于是小说成了商业制造的产品。所以说,小说本身也依从了印刷品时代的消费特征。
北京晨报:目前小说成为了文学的主流,而诗歌等被逐渐边缘化,那小说在未来是否也会边缘化?
叶匡政:文学这个概念被单独提出来,是近代以来的事情,最初是牛津大学设置文学专业,把那些有审美功能的文本单独抽离出来,人为地为它设置课题,使它体制化,进入教育体系,因此让文学成了一个独立于文本的概念。有学者说过,在西方宗教衰落之时,文学曾经扮演过宗教性质的教化,我们看所有传世的文学经典作品,其实都是在传递各种各样的精神力量。
有生必然有死
北京晨报:在你看来,小说的死亡是必然还是偶然?
叶匡政:在文本诞生之初,人们对于文字其实也是有担忧和惧怕的,比如苏格拉底就有过相关的论述,再如中国的《论语》,其实也是语言表达,而非文字表达,那个时代,人们会担忧文字的表达会产生歧义、传达错误的东西等等。在经过漫长的文字时代之后,人们逐渐由怀疑、信任发展到盲信,习惯于文字的表达,于是觉得这种表达才是最好的,其实不然,任何事情,有盛必有衰,随着时代的发展,表达方式、传播方式自然会相应变迁。
北京晨报:小说的盛与衰是怎样的过程?
叶匡政:在文学这个概念被创造出来之前,只有经典文献,所有写得好的作品,都可能成为经典,诗歌、戏剧等等自然不用说,一封信、一篇悼词,甚至是一篇碑文,都会成为经典。后来文学被单独抽离出来,那些具备实用性的文本不再被称为文学,文学更多成为一种语言和精神的探索。而在这个过程中,从最开始的诗歌、戏剧为主流,到后来小说成为主流,则是和传播方式的变革有关系的。在印刷和传播比较落后的时代,短小而精练的诗歌、戏剧容易传播,印刷和传播技术发展以后,小说则更适合成为一种流通的消费品。同样的,随着传播技术的发展,印刷品逐渐退出人们的生活,小说也就逐渐边缘化了。
20年两次变革
北京晨报:传播技术的发展是如何影响小说的?
叶匡政:第一次大的变革,当然是影视技术和传统纸质媒体的普及。小说的娱乐功能,被电视、电影产品代替,信息传递功能,被新闻所代替,就如“9·11”,在传统社会,可能是有一个人写一部书,通过这部书来传递信息,但是有了电视直播,有了报纸报道,还有谁会通过一部小说去了解它呢?第二次大的变革,是网络的普及,网络时代信息传递更加快捷,娱乐方式更加多样,小说所承载的功能被大幅度削弱。而且,在今天,时尚娱乐的发展也加剧了小说的困境,各种各样的消费品、娱乐产品充斥市场,还有多少人愿意静下心来读一部小说呢?
北京晨报:这个时代和小说时代有什么不同?
叶匡政:这个时代是一个图像时代,信息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但是表达却越来越简单、越来越质朴。我们知道,写作和阅读某种程度上都是孤独的,这使得思想和表达都变得越来越细微、精妙。但是图像时代不同,人们感受丰富,但却都是一晃而过,非常简单,但那种复杂和精妙感却失去了。读书时代,不可能七八个人捧着一本书看,但是读图时代,人们又回到了文字出现之前那种部落化的时代,同一母语的人群所接受的信息开始同质化,一个安徽人和一个北京人每天接受的信息几乎是相同的。
图像时代的来临
北京晨报: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呢?
叶匡政:在我看来,算是好事,因为这是一个人人平等的互动文本的时代,这也是网络时代带给我们的变革。我们每个人都重新获得了创造自己文本的权利,我们将重新回到一个思想与观念质朴的年代。关于文本,我的定义是:一种思想诞生时的最初童声。人,作为文本的创作者,他只与他最初的文本的创作日期共存,至于文本从哪里来,文本又到哪里去,通通属于节外生枝的东西,也是属于文学的东西,而我们今天,会逐渐剔除这些东西。所以,我觉得,未来的文学,会被重新定义,回到文学概念诞生之前的状态,那个时候,一个短信、一篇教案都可能成为经典文本。
北京晨报:那么,对小说的影响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叶匡政:现在小说还有一定的读者,纸质书籍也仍旧在被人们使用,但是我想,随着图像技术的发展,未来会变得更加简单,我们的下一代,基本上已经是在读图时代长大的,他们未来使用文字的机会更少,10年以后,或者20年以后,那个时候的孩子,可能还需要学语文这门课程,但我想还可能增加一门新的课程,就叫做“图像”,他们会更大规模地、也更自如地运用图像。
小说会消失吗
北京晨报:这是否意味着,未来小说会彻底消失?
叶匡政:小说会变少,随着图像使用得越来越多,新的传播方式越来越普及,原本依托于纸面的文学体制正在被破坏,同样的,由于消费者的减少,对于印刷品的投资也会越来越少,会加剧小说退出人们生活的步伐。作家自然也会变少,他们更多会投身于为图像做文本服务,比如影视剧剧本、各种图像艺术的脚本等。
北京晨报:你认为小说的未来究竟会怎样?
叶匡政:就好像古诗词,古诗词早就退出了大众的生活,但是直到现在,还依然有人写、有人读,只是已经不被大多数人所了解,也难以产生新的经典了。小说也是如此,总有人喜欢细腻的表达,喜欢探索精神世界的奥妙,而且纯文学的定义,原本是对语言和精神进行探索,这恰恰是图像艺术缺少的,小说更多时候会着重对人心理和精神的描写,但图像是无法表现人的心理和精神的。所以,小说未来还会有人写,也会有人读,但它不会再成为大众生活的一部分。
文字化的电视剧
北京晨报:在“小说已死”的争论中,网络小说异军突起,拥有众多的读者。对此,你认为这是一种什么现象?
叶匡政:网络文学小说,现在确实读者非常多,我们知道,网络小说也没有实用功能,说它是纯文学,但是普遍来说,不论是在语言上,还是在精神层面的探索上,都还表现得比较粗糙,所以,目前在文学界看来,网络小说大多数还是一种通俗小说,不能算作纯文学。而且,网络小说不仅有传统小说的特点,也有读图时代的特点,更注重于情节的变化、故事的新颖等等,可以看做是一种文字化的电视剧,一种文字消费品。和纯文学中的小说还是不同的。
北京晨报:是两种不同的形式?
叶匡政:确有不同,但又不是完全不相干。文学这个概念本身是在不断变化的,以前的人不认为小说是文学,到后来小说成为文学的主流,这说明,文学本身也在不断吸纳新的东西。如今,一些写得好的网络文学作品、作者也逐渐被文学界所关注,甚至吸纳入文学界之中,使得传统文学不断地适应新的时代。总之,文学要生存,必需开放、增强容纳新东西的能力,只有这样其生存力才能越强。反之,越是封闭,死得就越快。但总体来说,想要恢复小说的盛世,已经是不可能了。
晨报记者周怀宗
叶匡政
诗人、学者、文化批评家。发表诗作800多首,作品入选《中国第四代诗人诗选》、《中间代诗全集》、《朦胧诗二十五年》等60多种诗歌选本,著有诗集《城市书》、《小说馆》等。曾获台湾第一届双子星国际新诗奖及国内10多种诗歌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