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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芳年底,有几日休假。哪里也不去,谁也不见。不是不想,而是想去的地方太多,那般走马观花,匆匆忙忙完成一个旅人的路程,常常地,却只是走路而不走心。这些年层层叠叠走的路,就像疾驶的火车窗外的树木,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一株和那一棵,刹那间就都从眼前“飞”走了。
而和朋友相聚,你在这里,我在这里,你和她和我,却是一样的长吁短叹。叙谈主题每每概括起来只一字:忙!有人早已总结说:忙即为心亡,但她却依然乱忙。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桌子吃饭,就有人不停地接或打手机;也总有人茶酒未过三巡,未及暖席,便匆忙挥手作别。一晚上赶几个场子的说不能自已,可也真不算稀奇。吃饭,像极了一次次疯狂的奔跑,最后跌倒在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杯盏里……
与这个佯装激情的年代同在,休闲该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
那一天起晚了,压麻的手从被窝里抽出时,连带抽出一股热气儿,暖暖的,有什么东西就在我的指尖上蠢蠢欲动。就像雨雪后转晴的天空,梳洗时我便就着水汽在面盆的镜子上描画一二,心像已应矣。而目光里莫名的清爽,就像一种曾经美好的感觉,才让我坚定了此念:做绣活。
找出了放在油纸里保存的绣花针,捋顺了根根丝线,再把它们劈成更细更绵的丝缕的过程中,我实在说不出一个字,可以表达那种内心的柔软。再找面料,却翻箱倒柜也找不到过去的花样子,扔了,丢了,都不奇怪。不得已,便自己画,画一朵石榴花,又画一朵栀子,到后来凤仙、牡丹、兰花、腊梅都集体上场了……可终归画什么,自己都摇头。
掷笔,直接拿针作笔。我想怎么走针就怎么走,浅尝而得趣,身心也似得了大自由。绣了第一层,而第二层的针脚,再插进第一层的针缝,颜色就可由淡至深,或由深至浅,直至归于无色。一路乱来,却又仿佛还是有进有退,有依有据的。自然而随意地想到了天空、春天、月亮之类,仿佛它们就是我针尖下的催生素。它们有的大而模糊,有的近而具体,但毫无例外,都是我呼吸中可感可触的事物——就着意念的裂变,慢慢捕捉着那些被生育出来的东西。这当儿,天地之间,可任我行走。
乱针,是我用的一种针法,不像平针,深浅之间,界限分明,一道是一道,一片就是一片。其实,一根掉地无声的绣花针,于我已是一个受孕的词,它将生下比它更小的词。捏着它,我也用很繁复的“语言”,比如线包线、锁扣等手法,在布面上找准一个点。踩稳此点,不断更新、否定,螺旋运行式上升,直至“一点”蜕壳于“一点”,可又高于了“一点”。
看着这种落定,再一天。小桌上的瓷盅里,晨起时才盛装满盈的清水,至晚都无影无踪了。而太阳也像我倦怠时的眼:阻隔的、沉重的,呈半封闭状。灯影稀落地罩住了一个竹撑,绣架里的天空却明亮得使我不敢相信:那是如此容易的一件事?生活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在半寐半醒的状态下穿针引线,眼虽不能闭上,思想则处于迷糊与清晰之间。像雾里看花,花非花、雾非雾,但所见要比平素妖娆、美丽,这或许是因为模糊正好可以打破事物之严格边界,而使其相互勾连的缘故。或就是为了恢复业已被喧嚣遮蔽的本来面目?我寻求一种与心跳合拍的节奏,是从容、缓慢,也是混沌中的清晰。
假期刹那得度。此后,便忙中偷闲地在脑中绣,比如刚想到的是:“一枝红艳露凝香”,那样一种深醉的、泛泛有光的红,却带着一抹暗影。它形成不规则玫瑰的形状,以不同的长短针,既有响动,也有重量地漫开去,再分散、变细为一条条抖动着的曲线……可见色香,波漾满眼、人面迷离?这真正怕是一件永远也无法完成的作品了!
忍不住把“半成品”拍了照,发给一个忙得“快抽筋”的闺密。她意料之中的迟复,也意料之中地道出了迷茫:“你疯了吗?竟有时间做这个,你叫它什么?”我答:“写心而已。叫乱花渐欲迷人眼,如何?”她问:“什么花?雨夹雪?藕夹肉?”我问:“你确定你没疯?”
可怜,当然不只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