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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总有个别人,我遇到的第一个“个别人”,就是我爸。
那时候我还是孩子,跟着老爸参加了他的同学聚餐。当时筵席上气氛热烈,大家谈笑风生,觥筹交错,连阿姨们都不肯示弱,豪迈地灌下白酒无数,而我那酒精过敏的老爸却很难融入,一直举着茶杯说:“那我就以茶代酒了……”亏他老人家说得出口!慢慢大家都喝出了状态,就没有人肯相信世间有“酒精过敏”这回事了,于是开始攻击我爸,抱怨他不够朋友。我爸见解释无效,居然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大概是病例或者医嘱之类的东西,用以佐证自己所言不虚,搞得众叔叔阿姨兴趣索然。我都替他难为情,无数次从他膝盖上出溜到桌子底下藏起来。从此我宁肯饿肚子,也绝不跟我爸参加他的任何饭局。
长大后我才知道,这些饭局上的个别分子,你是永远都绕不开的。
我有个脑袋缺根弦的朋友叫刘志,他经常跟我们讲一些偏激的话,譬如某某地出产骗子,某某地出产小偷等等。私下聊天快活一下嘴也就罢了,偏偏他喜欢在饭馆吃饭的时候说,偏偏他还有一副好嗓子。无论就餐环境多么纷乱嘈杂,刘志那浑厚且穿透力极强的男声都会脱颖而出,传遍饭馆大厅的每个角落。每次跟他聚餐,我们都心神不宁,时刻担心有当地的朋友跳出来把我们揍一顿。
拉尔森是我们部门新来的领导,这个北欧老头什么都好,就是饭局上惹人嫌。不知道谁教他的,只要一起吃中餐,他就一定要帮大家夹菜,怎么劝都劝不住,这就苦了我们。菜一上桌,大家就看拉先生一个人忙。他本来就不会使筷子,毛茸茸的大手跟蟹钳似的,东戳西捣,半天也夹不住多少,中途再滴滴答答掉一些,等他哆里哆嗦把筷子伸到我们菜碟里的时候,基本就剩下几滴菜汤了。他还不懂得用公筷,给谁夹菜就拿谁的筷子,用完又不记得还回去。一餐饭吃下来,他面前全是筷子。我们看着都费劲,但是拉先生总是用澄蓝的大眼睛真诚地看着你,怎么还好意思打击他的积极性呢?由他去吧!
有一次去外地出差,碰到一个姓刘的饭局奇才。刘先生别的不大吃,手里一直握着根卤鸡脚,津津有味地啃不停,每一个细小的关节都不放过。他咬下一节,吃掉上面的皮、筋、乃至那层极薄的软骨,咯吱咯吱嚼一会儿,再啃下一节。刘先生吐出来的骨头,估计狗都会嫌弃,他自己却珍爱得很,把它们按原本的顺序又拼回一只鸡脚——难道他以为自己吃的是螃蟹?刘先生吞吞吐吐玩得很high,每拼好一只,就号召我们过去参观。他是我们的大客户,还不能不捧场,我都反胃了。
我发现,即便是最熟的朋友们的饭局,偶尔也会夹杂进去一两个陌生的面孔,他们通常是好友的男友或者女友,这里面卧虎藏龙。我要说的还是刘志。那回我们订了包间吃日料,难得不用担心挨揍了,他又出了新的幺蛾子。我们点完餐后,刘志才意气风发地到来,胳膊上挎着一个羞羞怯怯的新女友。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其实很彪悍,她居然拎来一袋臭豆腐,大大方方地摆在桌子中央让我们分享。话说不是所有人都好这一口,小包间封闭性很强,熏得我想死。
每年春节后,我都会跟几个表姐一起凑个局。今年小表姐刚生了孩子,她们在饭桌上一刻不停地谈论奶粉、尿布以及宝宝便便的颜色,谁都不理睬我的插科打诨。猛然间,我悲哀地意识到:我自己已经成了这个饭局上的个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