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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眉
在帅哥纷纷增肥蓄起络腮胡美女不惜扮老扮丑以证明自己是“实力派”的年头,夸人“偶像派”是件有风险的事。可是我从来都认为:“偶像”这回事比演技实力云云难度大多了啊。想想这谈何容易:一个人站出来,身边的人立时三刻变作透明,观众除了他或她不再看得到别人;笑一笑皱皱眉台下全体心跳加速失声尖叫……此等魅力纯属天生,有就有,没有的话努力二十年也没用,正应了那句梨园老话——是祖师爷赏饭吃。
黄爱东西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一位偶像派的作家。从多年前每天在《新民晚报》副刊版上找她的文章,找到的那天就像中了彩读得眉开眼笑,到后来几乎买了坊间她的每一本书,书中那个长发美貌骑摩托飞驰而过的女作家,满口刮辣松脆嬉笑怒骂的文字,翻开书就像被挟持上飞车停不下来,一路文字中的风景,就算是本来熟悉的,也在她一枝佻达的笔下显出另一番色彩。
然后……就像李香琴在《三千年后》中用苍老的声音说出的那句:“然后,忽然间,就发觉原来已经经过咗好多年。”作为读者,我读她写的书看她编的报,有几年我没能在任何媒体上发现她的文字,然后经由万能的网络发现黄爱东西这个名字在微博上重新出现,报纸上又有了她的专栏……许多年过去,许多事发生,写书的她和看书的我都长大了。
手头这本《夏夜花事》是黄爱东西最新的专栏结集,还是熟悉的文风,依旧轻松俏皮,一篇篇一行行都像漫不经心信笔写来,全无汗流浃背之态。半本翻过忽然停手抬头想一想,这本书还是有了一点变化:文字安静了些许,字里行间有了更多留白,更多没有写出的文字,没有说出的话。
用黄爱东西自己的话说,这本书是“偶尔给这座城和自己的流水生活写下一些只言片语。如果日后还有机会翻阅,也许会疑幻疑真地看到某个人浮光掠影留存在纸上的家园。”
城是广州,书中的背景是广州的旧城风情和今日风貌。想当年我是在她的书里第一次读到“西关大屋”,香港功夫片中常见的舞南狮,和北方舞狮迥然相异的造型之外还有什么讲究,在这本书里也终于读了个明白。城中的流水生活,当然首要的是柴米油盐的《生活基本款》,衣食住行的细节之后,撞进眼中的是一句“岁月在身边纷纷窃笑,四散奔逃。”像武侠小说中已臻化境的高手闲闲飞花拈叶,一句话让人心中空掉一块。而说到岁月,不能不提《后来》,八百字里面奢侈地写掉六七个故事,当初如何,后来怎样,三五句里多少悲欢离合,无非记得当时年纪小,无非当时只道是寻常,而如今,黄爱东西淡淡说:“……咱们已经不急着追问后来。”
有些概念像有些人,一定是成双成对出现的,就像宝黛、梁祝,就像开始和结束,相遇和别离。没有彼,就没有此,缺少了其中一方,另一方就无从说起。和语言站在一起形影不离的,是沉默。这沉默有时是由于无话可说该说的全都说尽,有时却是因为——千言万语,已不必从头细说,只需疏疏着墨,大幅留白。而这样的文章是更耐读的,一千字之外晃着一万字的影子,十万字里头有一百万字的喜怒哀乐。
我喜欢这样的留白。尤其爱煞这留白中倏忽而至的神来之笔。亦舒常说没有故事不能以三句话说完,而黄爱东西写下的寥寥数语,更几乎道尽了世上所有的爱情故事:“关于爱情,我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可是,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