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楼耀福我去常州寻他,是因为他也在寻我。他叫徐秉言,中国当代竹工艺大师。
他先是向朋友要我的电话,后又向嘉定竹人张伟忠打听。伟忠告诉我时,秉言正在嘉定参加上海博物馆的活动。我从外地回来,未进家门便直奔秉言而去。“徐老师,我也想你呵!”我紧握他手,觉相见恨晚。临别,仍意犹未尽,依依不舍。
三个月后,他来看我,徐氏竹刻第三代传人徐风开的车。再次相见,我喜欢不已,却不巧殷慧芬偶染小恙,在医院挂针,两天后还得去欧洲。我无法作陪很觉歉意。旅欧回来,张伟忠说:“秉言师一直在牵挂,不知嫂夫人身体好点了吗?去欧洲一路会不会太累?”我听了大为感动,当即打电话谢他,并说择日去看他。于是便有了此次常州之行。
同行的有殷慧芬、张伟忠等。寻到他湖塘府上,他老伴说他专门去淹城为我们取入场券了。我们在他屋里转悠,看他的竹刻木雕,看他画的白菜果蔬,看他壶上刻的兰花竹叶。待他回来,对他近期的创作已有了大体的了解。
秉言给我们看两件他年轻时的作品,一件是刻在白色有机玻璃上的程十发人物画,栩栩如生。秉言请程十发看过,十发老人夸赞不已,说他把原作中的笔墨轻重疏密都用刀表现出来了,很难得。之后,老人把自己新作借给秉言,供他作绘刻底稿。另一件作品是秉言刻在塑壳保暖杯上的,那杯是他老丈人用的,由于年代久远,盖子已破损。秉言说,我那时喜欢刻,却无用武之地。于是,拿到什么就刻,有机玻璃、塑料杯都是。我不无感叹。
秉言自幼受父亲徐素白影响,喜欢书画、竹刻,高中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塑料制品厂,刻产品烟灰缸,每天千余只。之后,他就读无锡轻工学院造型美术系,系统学习中国画和艺术理论。秉言刻竹极富造诣。小小竹片有时让秉言意犹未尽,于是他听程十发等大师建议,在红木雕刻上笔墨酣畅地施展才情,被艺术界誉为“一枝独秀”,名播海内外。
如今秉言年已七旬,在艺术道路上,探求的脚步却始终未停,近些年在壶刻领域也令人刮目相看。互联网有文说:“一些雕刻大师的作品,比如江南雕刻大师徐秉言的手工刻壶,更是价值不菲,经常在拍卖会上拍出天价。”他与顾治培、周晓琴、尹建平等壶艺家合作的多件作品为海内外名家所称道和收藏。虽如此,他仍一丝不苟、精益求精。在宜兴,秉言让我看他的作品,却总在找他自己不满意之处,“这一刀还可以刻得‘杀格’一点”、“这一瓣兰花叶片还可以稍稍往下一些”,如此等等,言语、表情十分平常淡然。我听着感动,相比有些人稍有成绩,牛逼烘烘,尾巴翘上天,听不得半句批评话,秉言却无,并总寻着自己的不足。在我看来,这才是真正的大师风范。
年轻壶艺家王星茗、周玉霞夫妇研制了一款新壶,形如鸳鸯,想让秉言绘刻。坐在车上,秉言不断与小王探讨,说他想刻荷花荷叶,一鸳鸯被荷叶半掩遮。一车人听了都说好。秉言说:“刻什么字我还没想好。”殷慧芬一听,脱口而出:“就两个字:寻他。”又补充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辛弃疾的句子。”秉言说:“好,有意境。”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一回让我感受到他骨子里善于倾听的谦和恭让。秉言寻“他”,寻了大半辈子,寻的是艺术的至臻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