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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里,坐在铁栅栏那边的是一名涉嫌受贿罪的犯罪嫌疑人,他脸色苍白,低眉顺目,轻声回答着我的问话。当我问起那个洗浴中心的按摩女时,他蓦然抬起头,脸色十分尴尬,“这个……这事可以不说吗?”
自参与“预防服务智囊团”工作以来,这样的场景时常遇到。我们要为有关行业、单位提供高质量的预防工作建议,就得从现实个案中查找深层次问题,在堵漏建制方面有所突破,一些令人尴尬的问题是必须要问的。基层检察院管辖范围小,许多职务犯罪嫌疑人都曾与我们在工作中打过交道,面对熟人,他们更容易在剖析犯罪原因时产生思想障碍。开展犯罪分析之初,我们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帮他们消除顾忌,使其坦诚面对自己的错失。
果然,对自己不光彩的婚外恋情,这位嫌疑人明显不愿意触碰。于是,我以平等的姿态和求助的口吻,再次向他解释了访谈意图,希望他能帮我们了解所在单位的制度漏洞。迟疑了一会儿,他才放下思想包袱,流畅地谈了起来。
这又是一条令人扼腕叹息的堕落轨迹:工作数载,事业有成,家有贤妻,也曾谨小慎微,坚守原则和底线。然而,在单位领导的“带领”下,他也开始与有钱的老板们交往,频频出入高档娱乐场所,目睹领导的堕落丑态,渐渐从胆战心惊到习以为常。在洗浴中心结识一名按摩女,他动情包养,被巨额开销压得喘不过气,便放纵贪欲,与领导沆瀣一气,陷入犯罪泥潭。
签字前,犯罪嫌疑人逐字阅读笔录,在很多细节之处斟酌措辞,又怕我们不以为然,自嘲说“做过秘书,比较在意文字”。我们起身离开审讯室,他也礼貌地站起身,突然有感而发,仿佛总结陈词地说了一句:“唉,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我一怔,“当时只道是寻常”,记得在林语堂《八十自述》里读过,原出自清代词人纳兰性德的《浣溪沙》,大意是很多事、很多人在遇到之初并没有太多感触,没有特别印象,也没有太深的体会,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直到失去这些再回味的时候,才发现连天地都变了颜色。
“当时只道是寻常”,真是直白隽永,道出了这些官员落马后的心声,也让我更为深刻地领悟到预防工作的意义。从事预防工作,时常会感到失落,因为不能像干侦查那样斗智斗勇、突破案件,也不能像干刑检那样直面犯罪、伸张正义,似乎有些“不务正业”。一想到人心难测,贪念难防,就觉得预防工作前景渺茫。何况“曲突徙薪”呐,人们总是更加关注事发后解决问题的成效,而忽视事前加以警示、开展预防的作用,即便我们的预防建议提到了点子上,工作成效也难以量化,找不到成就感。
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点醒了我。该案的发案单位在管理方面存在诸多问题,自身亟须建章立制,这不正是“预防服务智囊团”的职责所在吗?把该单位的经验教训推而广之,这样的预防宣教也很“寻常”,但看似琐碎的工作也许正润物细无声,也许就有人因为我们的工作而迷途知返。踏踏实实当好“智囊”,促使相关单位健全管理制度、堵塞监管漏洞,预防工作也就不寻常了,至少能让这世间少一些“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感慨。
(作者单位:江苏省苏州市虎丘区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