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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以河流作为生命的隐喻,书写社工师和病人、家属的相遇,生命交会的美好,涵盖人际关系、生命教育、情绪教育、老年照护、生死议题,提醒人们正视死亡、关怀生命。任何人都无法超脱死亡,本书能使临终者坦然面对。
二十一、冰天雪地里的暖流(二)
那些生下唐氏症宝宝与罕见疾病孩子的妈妈不是做错了什么,也不是活该倒霉,而是替那些生下健康宝宝的妇女承担下那些几率,对于那些生下唐氏症宝宝与罕见疾病孩子的妇女,我们的社会应该给予扶持。
我相信,社会上遭受各样痛苦的人们,不需要来自社会与人们的同情眼光,有时,同情与可怜的眼光会杀掉人的尊严,让人的灵魂因感受到人们的排斥与拒绝而受伤。就像许多人的助人观念里,认为受助者既然受助,就不该表达自己个别性的需求与意见,无论我们给予什么他们就该感谢接受,不用你花钱不用你付出,你还有什么好挑的。
有一回,我在养老院协助老人的晚餐进食,那天的菜里有青椒,厨师并未考虑到老人的吞食能力而将青椒煮得不够烂,许多老人不是吐出便是硬吞而呛到。当主事者发现老人纷纷吐出青椒时,不是询问与关心,而是告诉老人们不可挑食。我立即告知主事者那天青椒的烹煮不适合老人吞咽。主事者立刻要求老人嚼久一点。我请主事者了解那天的食物真的需要改进,主事者突然将其中一位老人的饭端进厨房打成泥糊状,端来给老人说:“这样总可以吃了吧!”老人眼里含泪,摇头说:“这样很难吃,我吃不下去。”主事者仍然要求老人试试。我十分惊讶主事者的行为及反应,也十分心疼老人,我无法忍受地问主事者:“给你吃这么恐怖颜色与样子的饭,你愿意吗?”主事者终于作罢。这样好似关怀的工作,本质却是压迫与侵犯,甚至虐待的事。有人认为只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切都不要紧,却不知道默许这样的压迫与侵犯,有一天便可能轮到自己被如此对待了。
不久前,一位朋友的同学罹患重病,情况危急,她去医院探访之后,心里十分难受,整个思绪都绕在同学的病情与痛苦神情中。她和我谈到在病房所看到的情景与听到的话语,情况实在太沉重太复杂,牵扯的不只是病情如何抑或可以做什么治疗,还有在重病的情况下,甚至是接近死亡的边缘,究竟该如何与病人谈话,该如何与家属沟通,该做什么选择,该做什么决定,该把话说到哪里,该关心到什么程度,都成了极难判定、极挣扎的事。即使只是偶尔在病房出现的她,都能深深感受到这庞大的压力,且深受影响。整个过程,她是皱着眉把探访经历说完的。我见她在某些沉默的时刻,不停地将口水吞了回去,我知道,她在克制她的难过与无力感。于是,我告诉她:“想哭就哭吧!你的朋友痛苦,你也会痛苦的。你的朋友受伤受苦,你也会受伤受苦的,因为她是你的朋友。”她终于在这样的允许下体察到她内在的伤痛,也承认她心中的诸多情绪:担心情况瞬间变糟,害怕会失去一位一起走过生命某个阶段的朋友,也犹豫自己该提供什么样的帮助。
没有人会希望看见别人忍痛受苦,我们都会希望立即改变不好的状况,立刻让不好的事终止。但面对一些看似无能为力、看似没有好转的情况,无论角色是亲人是朋友,甚至是提供协助的专业助人工作者,都会免不了受到冲击,感受到无力与焦虑。在许多次分享助人工作经验的机会中,有些参与者会好奇地问我,面对痛苦与哀伤甚至死亡的病人、心灵破碎哀恸的家庭,我都是用什么方法调适自己内心与生活所受到的波及,或者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自己免于受到波及?我一直很诚实地面对自己在助人工作中的种种心理变化,也一直希望自己不要躲在“专业”角色背后,伪装成超人的形象,假装自己是一个不倒金刚,永远是强大而精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