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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北方网讯:8:30,北安桥下,一艘锈迹斑斑的铁皮船上冒出个脑袋,磨蹭了一会儿,才露出半个身子,一副睡眼迷离的样子。他是“渔民”老石,住在海河上已经6年了。
北安桥上每天车水马龙,路过的人们也都行色匆匆。他们大都是赶着去挤公交车送孩子上学的上班族,无暇看一眼脚底下这条孕育了这座城市的母亲河。老石则不同,他每天盯着河面看,海河是他的全部,他甚至干脆就住在了河上。
老石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朝水里吐了口唾沫。披上外套,穿上雨靴,跳上了一旁的一艘小游乐船,他划着这艘小船靠了岸。白天上岸,晚上回船,无论逢年过节、刮风下雨,老石都是如此。
一个“渔民”的“四大产业”
老石今年58岁,一头乱蓬蓬的长发,一脸花白的络腮胡子,走起路来有点一瘸一拐,浑身上下透着股沧桑。刚一见面,老石有些不好意思,他提出让记者帮忙看着小船上的东西,自己去前边的厕所洗漱。
过了好一会儿,老石才回来,脸上挂着水珠,头发还特意向后拢了拢。他从小船里拿上来一团渔网,把渔网打开,里面是一台笔记本电脑。“过会开盘,我得盯着点我那只股票。”老石笑了笑。
老石是土生土长的天津人,1976年初中毕业,他被安排进一家单位工作。“我当司机,平常就拉点货,待遇一般,我这人就不喜欢被人管着,所以干得也不太开心。”1990年,这家单位黄了,老石下了岗,“下岗没什么,对我也是种解脱,我就自己干呗。”
老石开始做些小买卖,2000年,他开始卖鱼,也算半只脚踏进了海河。“那时候我一般去批发市场进鱼,在我家附近的菜市场门口卖,后来打听到来海河这边进鱼要便宜不少,所以就常和海河里的这帮‘渔民’打交道了。”
那时老石可想不到自己会成为“渔民”。“海河上的‘渔民’大多来自外地,一开始我还有点看不起他们,但慢慢地发现人家才是大买卖,我那点小买卖跟人家没法比。”老石一度很羡慕“渔民”的工作:“他们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是大实话,甚至不用三天打鱼,有时候人家忙活一个晚上就把几天的买卖都捞上来了。”
虽然心动,但真行动起来,老石还是有些顾虑:“一是捕鱼我怕被查,二是我怕自己一个门外汉,干不过这些祖祖辈辈都打鱼的人。”一边卖鱼,老石也一边跟着关系不错的“渔民”学习,也是为自己今后转行积累经验。
直到2009年年底,老石下定了决心,他花了3万元钱托朋友从宁河买来一艘船,就是眼前这条铁皮船,成为一名“渔民”。“以前卖鱼还要跟批发市场的人分钱,现在捕鱼挣的钱全都落自己口袋里。”
老石选择这个时间点转行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从那时候起,往海河里放生的人多了起来,这对“渔民”来说是个好消息,毕竟不用费多大力气,船上鱼的品种和数量就多了起来。
另外,放生的人还给“渔民”们带来了新的生财之道。“有些人希望到河中央放生,他们就会上我的船,我给他们拉过去,坐我的船,想去哪放都行,只要……”老石笑了笑,比了个给钱的手势。
9:20,眼看股市就要开盘了,老石急忙打开了电脑,为了能在海河边炒股,他还特意买了无线网卡。老石进股市已经十多年了,说起股票,老石滔滔不绝,还热心地给记者推荐起股票。“你要是长期持有,就买我说的那只,我现在手头也就一只股票,没事的时候就看看大盘,忙起来也就没时间了。”
老石说的“忙”可不光是打鱼,他有时候还会跟着桥梁照明的维修人员去修电路:“桥底下那么多灯,很容易坏,他们就会坐我的船去修。”
这样一来,捕鱼、接送放生客、租船修电路、炒股,组成了老石在海河上的“四大支柱产业”。记者问了问老石月收入多少,老石只是笑笑:“能养活自己。”
“禁渔”就像猫鼠游戏
坐着看了一个多小时的股市行情,老石决定起来活动活动。他顺着河岸向上游走去,到了大悲院码头。一路遇上了几个同行,大家相互之间只是点头打个招呼。“大家都有各自的地盘,各自为战,也都互相理解。”
老石说,这海河上的渔船大多数是一家人一起干,“父子船”“兄弟船”“夫妻船”十分常见,船上有收获了,就会用大盆小盆装着,带到大悲院码头附近叫卖。
11时,码头格外热闹,河岸上摆了不少塑料盆,里面大多是泥鳅、黑鱼、甲鱼、乌龟等适合放生的品种。“是放生的吗,来这边看看!”“渔民”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伴随着一旁飘来的佛教音乐,不禁让人感叹,这真算得上是精准营销。
老石在一旁打量着同行们叫卖,冷不丁冒出一句:“这里大概有五六家,有几个人是新面孔,可能是最近刚来的。”
在热闹的“市集”旁边,正在进行放生仪式的一家人在河岸上站成一排,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盆,盆里是刚刚从“渔民”手里买来的“小生灵”,大家都闭着眼睛,双手合十,虔诚地听着一旁的“佛门高人”祷告。
“高人”手中攥着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条,但他基本不看着念,这家人要祈求什么他早已了然于胸。很快他充满激情的祷告词吸引了人们的围观,老石也在其中,他一边看一边忍不住笑。
“这一家虔诚善良的人即将把这些可爱的生灵放归大自然的怀抱,南无阿弥陀佛,也请佛祖保佑这一家人,保佑儿媳妇生一个大胖小子,保佑孙子找到一个好工作,成为行业中的佼佼者,赚大钱……”在长达10分钟的祷告之后,“高人”跪地拜了三拜说,“可以放生了。”
几盆“小生灵”被一家人奋力甩到了河里,众人又双手合十,拜了拜,方才离去。
老石给记者使了个眼神,记者这才注意到围观的群众正蠢蠢欲动,众人手里不知从何时起多了些捕鱼的工具。但老石说,他们能捞到的毕竟是小部分,大部分都会出现在“渔民”的渔网中。放生的鱼、龟被捞上来反复叫卖,这已经是海河上公开的秘密。
其实早在1994年7月28日,市政府就颁布了《天津市防止水污染管理办法》,其中第三十六条规定:禁止在海河二道闸以上、子牙河西河节制闸以下、北运河屈家店闸以下的河段内进行各种捕捞作业。
2004年1月7日,本市又颁布了《天津市水污染防治管理办法》,其中第二十一条规定,海河属于备用饮用水源水域、城市景观用水水域,禁止进行各种捕捞作业。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市里组织集中清理行动的时候,“渔民”们会把船开走避避风头,等海河整治得差不多了,“渔民”又会悄悄回来。
再加上“渔民”作业一般是晚上,白天他们都会乖乖把船拴好,在执法人员进入梦乡时,“渔民”才开始行动,好似猫捉老鼠的游戏。
老石说他现在很少打鱼了,“有人查我的船,我就说自己是维修船的。”多条腿走路的老石给自己留了后手。
打鱼是在靠水吃水
由于不敢离开船时间太久,老石开始往回走。一路上,所有关于捕鱼细节的问题,老石都不愿多说:“说了人们就不来这放生了,不来放生了我们吃什么。”
趁着中途老石去厕所的工夫,记者找到旁边一个“渔民”小哥摆的摊,佯装买泥鳅。“小个儿的10块钱一盆,大个儿的20块,要乌龟吗?这最小的才5块一只。”这小哥看起来20多岁,熟练地把所有产品的报价都给记者说了一遍。慢慢地,他发现记者只看不买,还不停地问问题,开始起了疑心。“不买你就走,别问这问那的,你是不是记者?”小哥看了看记者手里的手机,“你拍没拍照,信不信我把手机给你扣下。”
这时老石赶了过来,打了圆场:“这,我一朋友,哥们儿别见怪,我带他马上走。”走出好远,老石才开口说话:“刚才这小兄弟和他哥哥一起干,以前电视台来拍过他们,他就对记者挺反感的,毕竟捕鱼是我们的饭碗啊,大家都不容易,别互相为难了。”
回到北安桥下,记者发现老石的铁船边挂着两个“地笼”。这种地笼,也叫“绝户网”,专门用来捕捞泥鳅和一些小鱼,鱼苗钻进去了也别想出来,是很多地方严令禁止的非法渔具。老石急忙否认,说这不是他的,是朋友的。
“我也知道海河捕鱼被禁止,所以近些日子我也很少捕鱼了,但我们‘渔民’也得生存。”问到“地笼”的事,显然点起了老石心头的无名火,他开始发起牢骚来。
老石指了指船头的网抄:“我要是看见自己船附近有死鱼都会自己先捞起来,等到海河打捞队的人过来了,再扔到他们船上。”
老石冲着桥下的墙角努了努嘴:“不少下河游泳的人就在墙根那撒尿,有的就在河里尿,厕所就几步远也不肯去,你们真应该曝光曝光他们。”
在老石看来,比起那些拿海河当公厕的人,“渔民”对海河的保护是有着贡献的。“海河打捞队你也接触过,人家每天起早贪黑捞死鱼多辛苦,可如果没有我们“渔民”,那些放生的鱼最后全都会变成死鱼漂在河面上,所以我们打鱼也是在保护海河。”
在海河上住了6年,老石对海河的感情不浅:“我见不得海河脏,我眼前这块河面有一条死鱼、一个空瓶子我都会捞起来,你们是没天天在海河边待着,我就见过人家外国友人看到河里死鱼时的表情,作为一个天津人,多栽面儿。”
当被问到为什么要住在船上时,老石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因为我离不开船,船上的东西我怕丢了,上面除了我的东西,还有人家照明维修的东西,我家离这不远,但就是走不开。”
当初买船为了省钱,老石买了艘没有船舱的船,船上物品没法锁起来,“就算有锁人家也能给你撬开,所以还是得自己看着”。
听和老石相熟的人说,老石一辈子没结婚,他有兄弟姐妹,但平时来往也不多,他常年住在船上。
每年除夕夜,万家灯火其乐融融,可在北安桥下的铁船上,老石早早入眠:“睡得早是因为就那几天桥下清静,桥上也没多少车在跑,睡得也踏实。”
住在船上可不是谁都可以的,“船身一直晃,桥上车来车往也很吵,一般人住在船上过夜肯定睡不着,而我却是越闹睡得越香。”话是这么说,可老石却清楚地知道每天第一个游泳的人几点跳进水里。
老石形容自己睡在船上,就如同睡在摇篮里,是种享受。即使冬天到了,桥底下也不会结冰,所以老石一年四季都能享受着海河母亲摇动“摇篮”哄他入睡。
到了午饭时间,老石准备找家面馆吃饭,顺便给他的电脑充电,临走撂下句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有自己的方式。”(北方网编辑张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