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亚研究中心研究员毕洪业

近来，美国与土耳其的关系因为被扣押的美籍牧师布伦森事件而急剧恶化。土耳其7月18日的听证会再次拒绝释放布伦森后，特朗普及副总统彭斯表态美国将因此制裁土耳其，国务卿蓬佩奥也给土外长恰武什奥卢打电话要求释放布伦森。最终，在警告和威胁层级不断升高之后，针对埃尔多安的强硬立场，特朗普最终抡起了自己熟悉的经济“大棒”。先是白宫宣布冻结土司法和内政部长在美资产，但很快遭到了埃尔多安的对等回应，随后恼羞成怒的特朗普宣布对土加征的钢铝进口关税翻倍，引发土耳其里拉暴跌，物价猛涨，使土经济前景蒙上阴影。埃尔多安指责美国在“背后捅刀”，警告双方伙伴关系陷入险境，安卡拉将不得不寻找新盟友，随即与普京通话并迎来了俄外长拉夫罗夫的访问。特朗普之选择此时对土耳其痛下杀手，自然有中东地缘政治的背景，但美国国内政治氛围、特别是中期选举的需要同样值得关注。

在土耳其问题上，美国内部存在很大分歧，支持安卡拉的军工联合体正面临着来自政府核心部门、重要金融及工业企业、智库、媒体组成的混合体（deep state）反土耳其势力的压力。新世纪以来，美国与土耳其关系开始出现龃龉，有着泛突厥主义、伊斯兰主义以及恢复奥斯曼帝国野心的土耳其对美国过度干预中东事务心存忌惮。在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问题上，两国关系一度出现很大波折。土耳其国会否决了美军的部署要求，美国国防部被迫修改对伊拉克的作战计划。而当时埃尔多安正是执政党正义与发展党的主席，并随后出任总理。在奥巴马时期，智库、媒体、文化和情报机构就形成了广泛的针对日益“伊斯兰化”的土耳其的恐惧议程。埃尔多安执政以来的激进政策（例如支持埃及的穆斯林兄弟会，使两国关系降为代办级）迎合了土耳其的宗教极端主义和民粹主义，在美国眼中的中东民主典范越来越伊斯兰化，而其地区野心也不符合华盛顿的中东战略。所以，美国国内精英阶层对土耳其的走向颇为担心，企图对其进行牵制。

2013年底，土耳其政坛剧烈震荡的背后不仅仅是统治集团内部分裂问题，似乎有美国的影子。而针对2016年7月的未遂军事政变，奥巴马政府的表态也值得玩味：先是国务卿克里表示其了解了相关报道但目前还不能进行评论，而在得知政变失败后白宫才明确表示土各党派应该支持民选政府，避免流血冲突。特朗普以来美土关系也未如预期转暖，反而在去年8、9、10月连续发生埃尔多安的警卫、前任经济部长被美国起诉的争端，以及美土暂停向对方公民发放非移民签证的外交风波。显然，美国的一些人希望惩罚土耳其，特别是埃尔多安的独立经济、安全政策，以及强烈的多极化倾向。所以，尽管五角大楼意图赶在新国防授权法生效前交付土耳其2架F35战机，但新的国防授权法还是规定国防部长应起草一份报告，评估美土总体战略关系及土购买俄S－400带来的影响，并在法案生效后的90天内提交，而在此期间战机不得交付土耳其。也就是说，正在美国测试的战机也存在无法回到土耳其军队服役的可能。同样，布伦森事件仅仅是反土耳其的美国情报机构、国会议员、种族-忏悔游说团体、美国媒体和部分白宫官员共同组成的反土联盟对土耳其实施制裁的最简单的借口，它可以引发广泛的恐土叙事,而这又不会直接挑战美国军工复合体中亲土势力的地位，因为正在讨论的制裁问题仅涉及到司法和经济问题，还不是军事安全问题。

另一方面，正值中期选举紧张之际，特朗普政府在审视布伦森事件时，美国的外交政策要考虑迎合新福音传道者、保守派和极右翼的宗教政治立场。特朗普自己不是福音派,但副总统彭斯是一个狂热的福音派,正是他一直推动白宫在布伦森事件上的表态，以迎合福音派选民。布伦森事件在即将到来的选举中有很大的利用空间。特朗普将利用任何可以动用的工具来试图继续其总统任期，而这在其与朝鲜、伊朗、俄罗斯及中国等国的最近外交中得到了证明，土耳其自然也不例外。由此，华盛顿恐惧土耳其的保守精英发现，以布伦森事件为抓手，通过对土耳其施压，不仅有可能缓解自己的担忧，而且还可以借此抓住自己的选民，对选举的意义也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