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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入院差不多32小时之后,即12月9日7点45分(此时间为公安局提供的视频显示的时间)王秀英遭遇了第一次殴打。
据侯明进介绍,王秀英入院后一直很狂躁,经常喊叫击打门窗,门玻璃都被她打碎了。在给她治疗时,王秀英格外不配合,护士们经常费劲力气才能给她打上一针。
王秀英当天起床吃早饭时将床拉到门口堵住房门,一名身着白衣的护士进门后将王踢倒在地,王起来再次拖床,在与护士的推拉中倒在地上,护士顺势又踢了两脚。这是记者从莱芜市公安局看到的视频显示的。
经调查得知,视频中殴打王的护士名叫何玲玲(化名)。
12月9日22点21分,护士林小菲(化名)在给王脚部绑绳子时遭遇她的反抗,林小菲给了王秀英脸上一巴掌,并顺势踢了她两脚。
12月11日11点57分,因为王反抗打针,林小菲踢了王一脚。
12月12日8点17分,林小菲进门试图清理地板上的尿液,王秀英将尿湿的棉裤扔向她。林小菲随即将拖布举起,迎到王的面前。视频显示,林似乎并没用拖布击打王,而是将拖布头在王面前晃,扫过王的面部。这就是此前网上流传颇广的女护士用拖布打病人的照片。莱芜市专门为调查此事成立的工作组将此行为认定为殴打行为,但林小菲称她只是用拖布吓唬王。
12月13日19点06分,男护士陈河(化名)给王送水,被王泼在身上,踢了王一脚。
以上三人均已承认自己的殴打行为。
朱立法是在19日看到这些视频的。妻子死后他叫儿子朱传茗抽空去拷一下王秀英的监控录像,他说想看看妻子最后的一段时光。
16日下午,朱传茗从医院拷回了1.79G的录像资料,院方没有拒绝,因为不会操作机器,还专门从网吧找了个人帮忙拷,足足花了四五个小时才拷完。
一家人直到19日下午才抽出空来,朱立法和朱传茗坐在电脑前,观看从医院拷回的视频。每个视频都很小,多在500k到1000k之间,大约播放几十秒钟。并非每个时段都有视频,经常有大段大段的时间没有任何记录。
视频并不清晰,只能看到人物的身影,面容完全看不清。病房里王秀英的生活极其单调,除了睡觉,就是吵闹,还经常被绑在床上不能动弹。一个视频接着一个视频,可以从明暗变化中察觉,天亮了,天又黑了,天又亮了。
当12月9日清晨的视频被读取时,朱立法的父亲立刻站了起来,哭着走出房门,喃喃道“太惨了” 。
朱立法和朱传茗哭着将剩下的视频看完。
侯明进直到25日才从网上看到部分殴打王秀英的视频,他说自己非常气愤,“根本想不到会有这种行为。如果我早知道的话,怎么可能让家属拷走视频呢?”
死亡1月4日上午10点,十几位女病人坐在娱乐室里晒太阳,由于医院没有暖气,朝南、采光良好的娱乐室在晴天里是最受病人和护士们欢迎的地方,女病人们晒太阳的同时,护士们则插坐在她们中间,低声陪她们说话。
12月13日开始,王秀英也被允许到这个房间里坐上一段时间了,她的狂躁症状消褪了很多,较为配合治疗,医生允许她在室外多呆些时间。她的饭量也不错,晚上睡得比较安稳。到了14日的晚上,她已经能够自己铺床了。
这令护理她的护士们都轻松了不少,此前每次给王打针,都要好几个人按着,更不用说她躁狂起来要将其制服了。
王秀英入院后,朱立法一直希望能够探视妻子,但侯明进一直以治疗需要,不能刺激病人情绪为由,将其拒绝。13日,侯明进打电话要求给王送衣服。希望能够见王秀英一面的朱家父子于晚上19点左右到达精神病院。天已经完全黑了,医院大门紧锁,父子俩敲了半天,出来答话的居然是侯明进的儿子。他告诉父子俩,院长不在家,他没有大门钥匙打不开门。朱立法在门前徘徊良久,最终将衣服从门缝递了进去。
朱立法迫切希望见到自己的妻子,侯不得不在电话里答应他,王秀英下周三(17日)病情就好了,那时他可以通过监控看到王。
朱立法放心了很多,莱芜市精神病专科医院在当地颇有些名气,他也向周围的人打听过,都说还不错。这是家民营医院,2002年9月批准建立,有床位30张,医生5人,护士9人,其他人员4人。院长侯明进曾在泰安市精神病院工作过10年,有比较丰富的执业经验。医院成立以来共收治过469名病人。
朱家老小也都毫不怀疑王秀英很快会出院,这个51岁的农村妇女一直承担着家里大部分重体力活,她身体一直很好,连感冒都很少得。
但王秀英的死亡先于17日到来。
15日早上7点,护士林小菲喊王秀英起床时发现王呼吸减慢、脉搏虚弱,便叫来侯明进等人进行抢救。同时拨打120,后王秀英被转到市医院急诊室。经调查莱芜市医院120急救中心护士证实:他们赶到莱芜精神病专科医院时,发现王秀英停止了呼吸、心跳。
12月15日早晨8点过,朱立法接到侯明进的电话,通知王秀英已转入莱芜市人民医院进行治疗。
朱立法以为王秀英病情好转,转到普通医院,于是带着钱来到人民医院,打算交住院费。9点钟,在医院门口,他碰到了此前认识的一位张姓的眼科医生。
“人已经去世了。”张医生告诉他。
朱立法一时没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愣了很久。此时,王秀英已经被送到了太平间。
接着,朱立法打电话给侯明进,后者向他通报了王秀英在精神病院抢救的情况。
“猝死。”侯把他得出的结论告诉朱,“就是突然死亡。”
当晚7点多,朱立法和弟弟带着刚买的寿衣来到中心医院太平间。
王秀英依旧穿着离家那日穿着的秋衣秋裤,没穿鞋,袜子几乎从脚上脱落。朱立法注意到,王秀英身上没有伤痕,但瘦了很多,“圆鼓鼓的脸都陷了下去”。
施暴者虽然自己亲属的身边刚刚发生了王秀英死亡事件,并接到卫生部门要求转院的通知,但莱芜市精神病专科医院收治的34位精神病患者中,截至1月5日仍有21位患者的家属拒绝让他们转院。医院医生护士仍然正常上班。
但从12月31日接受卫生部门的调查后,三名参与施暴的护士都被停止了日常工作,
他们每日一早就坐在桌前抄写护理常识,到1月4日为止,他们每个人手中的本子都密密麻麻地抄满了20多页。
照顾精神病患者与照顾别的病人有很大的不同,精神病患者往往难以沟通,需要护理人员有足够的耐心和承受力。这也是令侯明进觉得很难解决的一个问题。护理人员流动性高,积累经验之后往往希望去公立医院工作,而非留在不太稳定、收入有限的民营医院。侯明进不得不经常聘用新人,慢慢培养。
目前,在市卫生局的要求下,莱芜市精神病专科医院已经开始对已经出院的469人进行回访调查,以查明此前是否有类似虐待病人事件。
三个人中,林小菲年龄最大,27岁的她还没有结婚,每天骑20分钟电动自行车上班。她已经在这家医院干了三年了,是最有经验的护士之一,但也是虐待王秀英次数最多的一个。
王秀英是林小菲三年来遇到的最难照顾的病人之一,除了不配合治疗,她还向林吐唾沫,将尿湿的裤子向林扔过去。但林小菲觉得最难忍受的是言语上的辱骂,“那些话一个姑娘家根本说不出口,听到之后特别生气。”
但她不愿谈论精神病医院护士这个工作带给她的不愉快,“哪个行业都有委屈啊。” “我很喜欢我的职业。”她面无表情地说。
陈河是最后一次虐待王秀英的护士,他本来是男病房的护士,帮忙给王秀英送了杯水,却被王泼在身上,他踢了王一脚后,被拉开了。
陈河是2007年8月来的, 2008年刚考完职业资格考试(必须从业一年才能考),住在五楼宿舍。两个女护士都是中专,但从济南某职业院校毕业的陈河是大专生。谈及选择精神病院来工作,陈河说,“先来干着呗,如果适应就干,不适应就不干呗。”他还不太适应目前的工作,他觉得自己年轻气盛,比较容易发火,对于这份工作还需要太多的磨合。
“对男病人在语言上训斥过,在护理时也有肢体碰撞,但打人就这么一次。”陈河有些无奈。
年龄最小的何玲玲已经记不得自己虐待王秀英的时间了,这个22岁女孩是2007年2月份应聘来到这家医院,也是刚考完职业资格考试,进行治疗时需要有经验的护士,自己独立负责的只有病人的一日三餐和生活护理。
但她是第一个对王秀英进行虐待的护士,因为要照顾诸多病人早餐,她对捣乱的王秀英踢了几脚。“她骂我很难听,我控制不住打了她。”何玲玲说,“但我现在很抱歉,打人的时侯我没有想到自己的职责。”
王秀英是何玲玲接触的第一个完全无法沟通的躁狂症患者。在学校期间她在综合类医院实习,也从未接触过精神科的工作。但她并不觉得这份工作辛苦,一天中何玲玲觉得最惬意的时刻莫过于和病人们一起坐在娱乐室里晒太阳聊天了,她是慢性子,和病人们平日间关系很好,“其实我很喜欢我的职业,喜欢照顾病人们。今后我一定不会这么做了。”何玲玲说。
如果能证明虐待与病人死亡有直接关系的话,她很有可能要负刑事责任,即使不承担刑事责任,这次事故也会对她未来的职业生涯产生不利影响。但何玲玲在说话时总挂着笑意,语气也很轻松,“我想不了那么远,就希望这件事情尽快处理好,出个结果。”
但究竟希望出个什么样的结果,何玲玲想了很久,最后为难地笑了。
(责任编辑:孙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