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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洪来见火候已到,这才呈上商界四百余人联名签字的请愿书,向朝廷提出了三项要求:一,罢免德璀琳;二,削减洋官员私自提升的海关税、常关税;三,平等对中外商人,今后一视同仁。
请愿书送达京城,慈禧看罢微微点头:“嗯,提得在理,也不算过分。”于是,身为总理大臣的庆亲王奕劻去找海关总税务司赫德,这个英国佬当时拉下脸来:“抵洋是严重损害中西友好的卑劣行径,应当无条件地终止。且他们的无理要求,全是在恶意攻击我们海关官员及制度,也是对我在华三十多年辛勤工作的否定和侮辱,绝不能接受!”
“可这是老佛爷的意思。”
“谁的意思也不行!”赫德指着奕劻的鼻子吼道。
庆亲王见对方气焰冲天,没敢再争辩,磨头回禀老佛爷。慈禧心里明白,赫德虽吃着大清的俸禄,其实则是一台“外国债权人在华的收款机”,这回又如此不给自己面子,于是愤然一拍桌案:“这洋毛子真是霸道!惹急了,我连你二品顶戴一块摘喽。去,告诉郜长河上本参德璀琳。”
本来那位郜御史一提弹劾官员就来精神,这回弹劾的又是洋人,就像吃了根儿千年老山参,他是浑身蒸燥热血沸腾,没两天便拉上三十二名御史和给事中,联名弹劾德璀琳,并罗列出其诈骗国有资财、非法侵占土地、私调关税、收受贿赂、盘剥商贾等十七条罪状,要求对其予以严惩。
赫德以证据不足为由,绝不退让。赫德态度如此强硬,与其说是为了维护德璀琳,不如说是为了维护洋官员不受清廷辖制的特权。这下慈禧来了火,派出督察院的右督御史和吏部的满汉两位侍郎,到天津彻查德璀琳。
三位大员抵津的当天,盛洪来家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他四十出头的年纪,穿西装,戴墨镜,留着短粗的大辫子,腋下夹着黑皮包,一说话就满脸堆笑:“鄙人姓胡,名迎泰。咱们在海关打过两回交道。盛老板贵人多忘事,记不得了?”
盛洪来想起来了,来人便是帮文彦辉与德璀琳牵线的帮办笑面胡。但他于如此微妙之时突然造访,必有要事。
落座后,笑面胡直截了当地道:“众所周知,盛老板打算整垮德璀琳,鄙人有点东西不知能否帮上忙?”说着从皮包里取出一叠文件和档案来。
接过只随手翻看了几页,盛洪来便大喜道:“这些东西,胡大人是怎么得到的?”
“德璀琳这家伙无恶不作,鄙人知他早晚会有完蛋的一天,所以一直在精心收集他的罪证。我带来的这些还不足两成呢?”
“那其他证据?”
“存放于一处安全所在。您知道德璀琳的厉害,为做此事。我可担了不少风险呐。”
“盛某绝不亏待你,说,想要多少?”
“此乃为民除害,更是爱国之举。鄙人岂可漫天要价,那就五万银元吧。”
盛洪来嗤笑一声道:“胡大人既然是为国为民,两万又有何妨?”
笑面胡急忙起身道:“鄙人不敢多耽搁,咱干脆点儿,三万块。从今往后,您在天津卫也就再见不着我了。”
“好,一言为定。”
当德璀琳的罪证通过各大报纸连篇累牍地公之于众后,赫德气得唇上那抹英国大胡子突突直跳,他也知道德璀琳有些贪墨之举,但绝没想到其恶行竟会如此骇人听闻,再加以包庇,恐怕真会连累自身了。如今最为明智的选择便是丢车保帅。于是他毅然地下令撤销德璀琳在海关的一切职务,并处以五千鹰洋的罚款。就这样,称霸津门二十余年的德璀琳大人被赶下了海关税务司的宝座,同时英国商会也宣布换届,不仅拿去了他的会长一职,还将其开除出商会。
眨眼之间,德璀琳一落千丈,可直到此时他也不明白,那场抵洋风潮为何会累及自己?真是倒霉透顶,从此就再也没法到处敛财了。眼下有可能搂到的外快,就只剩下文彦辉欠自己的那三十万银子了。这几个月来姓文的一再拖延,抵洋风潮又闹得所有洋商人心惶惶,自己也没精力再去逼债。如今自己丢官罢职,只有横下一条心,定将那笔巨款如数讨要到手。
可就在他准备催债的头天晚上,一个蒙面人翻墙进入了德璀琳花园,直闯到他的卧室之中,用手枪抵着他的脑袋,逼迫他打开保险柜,将里面所有钱财连带那张宝贝欠条一并卷走。
32得到老佛爷的懿旨,袁世凯不敢怠慢,立即派张敬臣查封芦纲公所,以向洋人表明朝廷压制“抵洋”的决心。
原刊《小说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