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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东家的做法,龙应良感到很费解,只好试着去探问虚实。
出乎龙应良预料的是,盛洪来郑重地道:“当着那么多中外商界要人,盛某岂可戏言?”
“可那些瓷器不能卖呀?”龙应良语气急切起来。
“经我老泰山之手卖出的古董何止千件,我怎就不能卖?”
“那怎能相提并论?家有万贯,不如钧瓷一片。这定与钧同为北宋五大名瓷,二者不分伯仲,精品尤珍。论及文物价值,更是无可估量。”
盛洪来听罢兴奋地点头道:“若照您的说法,我之前的估测太小家子气了。这样看来,还真得往大里开价卖,至少也不能低于二十万两。”
“东家,你——”龙应良激动起来,但又气得一时语塞。无论怎样苦口婆心,东家仍无动于衷,见其心意已决,龙应良倍感失落。
龙应良失落,为身在洪来左右而不可进劝。但许多人就不明白了,说这么动荡纷乱的年月,中国人怎就这么有闲心闲钱?想来那些有钱的豪门商贾们真是穷奢极欲到家了。这多少有些误解,清朝末年;国内确实有过一阵空前的古玩收藏热,还是由于当时大批洋人来华淘宝兴起的,仅仅这一迹象,却令盛洪来的脑瓜开了窍:你洋人不是稀罕中国的古董吗,好,这回我就顺水推舟,二十万两,我们都足足过一把玩儿瓷器的瘾。
盛洪来以逸待劳,就等着洋人上门造访。果然,经英法美奥四国商人几番竞争,二十万的报价直线上升至三十五万。这时,与洪来多次做过军火生意的德国人卡尔,也领着几个本国古董商特地从广州赶来了。
古董商中有个研究中国瓷器的专家,验看几件货物后,挑着拇指赞不绝口。与同伙一合计,便开出了三十八万两的高价,并答应先付两成订金。盛洪来对价格基本满意,但要求订金不得少于十五万,双方为此争执不下。见天色已晚,盛洪来面露倦怠地道:“几位,就先谈到这吧,我还有个应酬,你们要真有心气,咱下周再说。”
转天正是周六,下午两点多钟,谁也没想到,高牧远竟不请自到地来了盛府。
因往昔的诸多嫌怨,虽同在津门商界,两家却极少交往,不过高牧远主动拜访,盛洪来也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在一楼客厅分宾主落座后,命家人沏一壶上等碧螺春,并端来精美茶点和新鲜水果,相互说了两句应景的套话,高牧远尴尬地笑笑:“我知盛老板对日本人素有成见,不过井上先生确是诚心,想与盛老板实实在在地做笔生意。”
“咱别兜圈子啦,有话就说。”
见盛洪来已显出不耐烦,高牧远这才讲明了此次的来意。原来,井上也相中了那批定瓷,经比较各国商人报价,决定出一个让盛洪来难以抗拒的天价——五十万两,并先付二十万订金,余款于货到日本后的一月内一次付清。
盛洪来不禁咂了咂嘴:“五十万,好诱人的数儿啊。井上这回真是不惜血本。可就算这样,他还有大赚头。包括我岳父在内许多行家都验看过,就我这一百多件瓷器,单那对云龙瓷枕,三万银子不还价,立马就有人抢;那只紫釉描金瓶更叫绝世无双……”
“好了好了,咱就这么定了。五十万两,拜托!”高牧远唯恐对方变卦,他学着日本人的样子向盛洪来深施一礼后,便速速告辞离去。
原本已受非议的盛洪来,这下无疑是引火烧身。其实自打宣称出售定瓷那一刻起,舆论界始终对其颇有微词,如今他不但坚持要卖,而且还要卖给出了名的日本奸商,这让许多深怀仇日情绪的人义愤填膺,开始对他口诛笔伐起来,连自己的《津门时报》上,龙应良都以隐讳的笔法大加辛讽。
没承想,盛洪来竟犯起轴劲来。一次,在租界工部局当着洋商,他竟大张旗鼓地讲:这瓷器怎么就不能卖给日本人?我盛某人自己花钱买来的东西,想卖谁就卖谁,别人管不着!
这之后的第五天,在利顺德大饭店,盛洪来便正式与井上、高牧远签订买卖合同。合同分中日文两个版本,眼尖的盛洪来发觉日文版本似乎多了个附加条件,立马叫过雇来的翻译仔细查看。翻译告诉他,这条是说一旦认定瓷器有假,买方随时有权追回订金,并向卖方索赔。
盛洪来哼了一声:“日本人就爱耍小心眼儿,还信不过我盛某?你把高牧远叫来,我要求重写一份中文合同,把这个附加条件也添进去。”
合同签署后,为表诚意,井上当场将二十万两银票交到盛洪来手中,盛洪来眼睛盯着银票看个不停,头都没抬地只说了句:“没事了,明日即可提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