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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机阶段英雄”打动远方姑娘的心
事情还得从6年前的“逃款英雄”刘丰说起。
那时的刘丰是一个从河北丰宁县穷困山区来到北京的打工仔，相貌堂堂，强壮有力，他卖命地干活，只为一个单纯的愿望：挣一笔钱回家娶心上人。
可这一梦想却在1994年4月23日下午破碎了。北京一辆“面的”内上来一对吵打不休的青年男女，男的写了一张纸条请求“面的”司机段师傅转交给他的朋友，便拉着女的下车向铁路桥爬去。那张字条上写着：“某某：请你帮我料理一下后事，我办公室抽屉里的东西都归你所有，我借人的钱让我妈帮还一下……”善良的段师傅马上下车，追上了铁路桥。他遇上了正在桥上散步的一位包工队队长，听完段师傅说的情况，赵队长立马从一旁的工地上叫来了他手下的打工仔刘丰，吩咐他要是那对男女真的卧轨自杀时，务必拉他们一把。一列火车驶来，那男的果然迎着火车走去。刘丰率先跨上铁道，背对火车向那对男女走去，已经紧急制动的火车带着巨大的惯性继续前行，挂倒了刘丰……
刘丰倒在了成为“英雄”之前，他无法享受各种英雄的待遇，刘丰不是工伤，用人单位也没有义务要负责他的全部医疗费。在医院，农民出身的段师傅用自己的“面的”作抵押，救了重度颅脑损伤的刘丰一命。而那对男女却出人意料地矢口否认有自杀企图，还乘乱摸走了那张可以作为证据的“遗书”，从此消失。入院治疗40天后的刘丰走投无路，面对1.2万元的医疗账单和尚需手术修补的破损颅骨，他选择了逃回老家。
《北京青年报》独家以“英雄为什么逃款?”为题报道了此事，率先提出了应为见义勇为者立法的问题。《工人日报》、《文摘报》、广东电台、大连电台等多家新闻媒体进行转载或跟踪报道。一时间，刘丰作为“逃款英雄”在京城、乃至更大范围内家喻户晓。经多方努力，北京朝阳医院为他免去了那1.2万元的欠款，又为他作了二期颅骨修补手术。中华见义勇为基金会破例奖励了这位“动机阶段的英雄”，补助他医疗费3000元。社会各界也纷纷资助刘丰。
今年3月2日，中央电视台《今日说法》栏目播出了以刘丰为事例，呼吁为见义勇为立法的节目，又引发了社会对刘丰新一轮的关注。《辽宁青年》杂志第9期描述了刘丰的现状：丧失劳动和生活自理能力的刘丰依靠老母亲生活，贫病交加，处境维艰。同时刊登了两幅照片，一幅是刘丰由老母亲搀扶着，一幅是刘丰自己拄着拐杖站着。
这本杂志正好捧在了云南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教育学院文秘专业一年级学生张汝桃的手中，21岁的她流着泪读完这篇报道，心潮起伏……正巧是6月1日儿童节，女大学生张汝桃给河北的刘丰发出了她并不认为是幼稚之举的第一封信，信中说：“我不是一个优秀的女孩，我很普通。我不求丰功伟绩，但我寻求人生的价值，我想做一个有用的人。我愿意到你家与你共创人生。我可以放弃我的学业……这封信我不是冲动写的，而是我通过考虑才写的……”
刘丰回信表示欢迎。3封通信来往、几个长途电话，张汝桃“毅然选择了自己的人生道路”。今年暑假，她告知老父亲有个叫刘丰的朋友帮她在承德一家报社找了份暑期打工的工作。
怀揣着父亲凑给她的1150元钱，8月21日，她踏上了北去的列车。
女大学生有了说不出口的苦
张汝桃这一去，丢下的不仅是还未完成的学业、将来的文凭，还有家乡亲人最殷切的希望和父母最深情的厚望。
张汝桃的家也在罗平县农村，也是贫困山区。她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她是老小，只有两个哥姐读过小学，其他都是文盲。全家就数她聪明，读得进书，她是全家人的骄傲和希望。父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全是为了供这个宝贝小女儿一级一级地往上念书。好不容易熬到女儿考进了大学，只要拿到文凭，就意味着农转非，摆脱泥锄把，端上“铁饭碗”。
“幸福生活”在张家人眼中似乎已指日可待。
所以当张汝桃从河北丰宁寄来家书告知真相时，对家人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家人无论如何不能原谅她。她几次往家里打电话，父亲一听是她的声音，当即就挂断电话。她把出门前父亲给她的一千元钱寄回家，附言哀告道：“回封信吧，哪怕只写汇款收到就行。”家人依旧执意不理。
同学们也对张汝桃的行为表示不理解，一位同学给她写信质问道：“人生的道路有千百种，你为何选择这一条？不是我不理解你，只是你的牺牲太大。”有的同学干脆直接给刘丰写信：“我代表张汝桃的父母、同学、朋友，求求你，劝她回来上学吧！人的大学生活是人生仅有的一次，是我们通过千百万次征战才打回来的，你有什么困难，我们会帮助你……我们同情你的遭遇，也理解你的心情，难道你愿背着一个受人唾骂的罪名吗？快快想想，希望你能劝动她。”
除了家人和同学对她的行为不认同外，张汝桃也感到了现实生活的窘迫。按学籍管理规定，在校生是不能结婚的，而张的父亲又坚决不同意给她开已经辍学的非学生身份证明，转户口更是谈何容易。婚是结不成。
想当初，刘丰在她想象中是一个要靠人服侍的残疾人，有一种悲壮的献身精神激励着她。而现实生活中的刘丰已经能生活自理。她难免有失落感。
刘丰的家离县城80多公里，穷乡僻壤，地里除了玉米棒子啥也种不出来，打个电话要走十多公里。张汝桃在已经很穷困的刘家成了吃闲饭的人。终日无所事事。而她也确实张不了口说声“走”字。因为深感喜从天降的刘丰母子对她的确太好了。他们也不相信天下能有这样的好事，他们用实际行动“感化”着张汝桃，并一再追问她：“你还要读书吗？你会走吗？”张汝桃从未改口：“我早就不想读书了，我决不会走的。”多少次睡梦中，张汝桃哭出声来。
刘丰的信招来了北青报记者
刘丰开始为她想办法。他想到了6年前帮助过他的《北京青年报》的张倩大姐，当年那篇《英雄为什么逃款？》就是她采写的。他给她写了信，简单介绍了情况，并请她给张汝桃找工作。信中还附有张汝桃写给父母的一封信，也拜托张大姐在报上给登一下。
张汝桃在信中款款叙说：
敬爱的爸爸妈妈：
你们好！希望你们能静心地听我说一说我到河北的原因，好吗？在这二十多年里，你们处处呵护着我，为了我，岁月无情地在你们脸上刻下了沧桑的记号；为了我，风霜雨露无情地染白了你们的黑发；为了我，沉重的负荷压弯了你们的腰……一切的一切，你们都是为了我，可是今天，女儿却离开了你们，没有为你们二十多年的辛劳给一点回报，放弃了很快就能拿到的大学文凭，放弃了村人给的一切光环与荣誉，背着一个小包从云南来到了河北，走进了一个残疾人的家……他有常人所没有的那份善良，他有一份大山的精神，他能忍受别人不能忍受的一切，他能承担别人不能承担的一切。我是一个普通的女孩，他身上的优点和缺点，正是我所追求的，我说过，我不求轰轰烈烈，世人把刘丰当做了英雄，但我并不是因为他是英雄才选择了他，爸爸妈妈，你们能理解女儿吗？
11月12日，北京下今年的第一场雪。北京没司机敢开车进山，张倩打电话让刘丰的哥从山里给找了辆车，来北京把她拉进了山。
刘家一家人都把张倩当恩人般看待，热情接待，张汝桃也保持着“救助英雄，义无反顾”的高姿态。
张倩也去了当地一家中美合资公司为张汝桃找工作。公司总经理同意接收她做计件活，他摇着头说：“这女孩的精神确实可嘉。只是想想她一个农民家庭出一个大学生也不容易，不应该轻易就这么放弃学业，真是过了两年，她毕业后再来照顾刘丰，谁也拦不住啊，这么多年，刘丰不也过来了吗？况且，真的有了毕业证书，她可能找到更好、收入更高的工作。”
采访结束时，张汝桃对张倩低声说，其实她还想读书呢，只是不知道学校还要不要她？家里还认不认她？她请张倩回北京后务必与她父亲联系上，打探一下他老人家的意思。
身无分文进退两难
张倩返京后，没有失信，她给张汝桃的父亲打了长途电话。电话中老人哽咽难语，抽泣着叙述家境艰难和对孩子的期望……他们谈了两个小时，最后老人说，只要她还肯读书，就回来吧……
得知这一消息，向张倩询问父亲态度的张汝桃在电话那端痛哭失声。她向刘丰摊牌。刘丰的态度是，只要这回你走掉，咱俩就断绝关系，毕业以后也不要来找我。张汝桃打电话向张倩哭诉：“他这样说，弄得我很痛苦，因为他始终不相信我还会回来。”
张倩询问她是怎么想的，张汝桃说，无论如何她还是想念书的，只是身上没有一分钱，怎么走呢？张倩教她可向派出所求助。
当张汝桃到派出所请求帮忙找车到北京时，刘丰的嫂子、兄弟闻讯赶来，又把她劝了回去。
当天下午，张汝桃又给张倩打电话，刘丰在一旁陪着。她说，她和刘丰商量好了，要回云南就两人一起回去，主要是想打结婚证，如果要读书的话，也要转学到河北来读，这样才好照顾刘丰。末了，她又说：“张记者，你能不能来这里再做做工作，你要来了，我一定跟你走……”
张倩立即赶往丰宁。到达刘家时，已是午夜时分，满屋都是刘家的亲友。这之前，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劝张汝桃留下：“在哪儿都是过日子啊！”“以后我们大家凑钱给你俩开个铺子……”“刘丰母子对你怎么样啊？！”刘母和姑姑都哭着劝她：如果你走了，有没有想过会给刘丰带来多大的打击啊，他们是多么地舍不得她走啊……
张汝桃见到张倩后又是那句话：能转成学就继续念书，转不成就放弃了。
刘母也痛哭流涕地对张倩说：“原来没有她，刘丰也就认命了，现在有了感情了再走了，让我娘俩怎么活？”
倒是刘丰表示：尊重张汝桃的选择。
痛别刘家返乡求学
张倩看得出张汝桃很矛盾。张倩故意让张汝桃陪她上趟厕所，又悄悄询问了她的态度。
重新回到屋里，张倩提出实在冻得受不了，派出所有暧气，让张汝桃陪她去那儿再好好谈谈。
在派出所，张倩让反复了好几次的张汝桃郑重思考后，将决定写下来：“我想回去念书，不是要离开刘丰，而是想将来更好地照顾刘丰，我知道对于这样的选择刘丰及其家人有所顾虑，因为从感情上讲他们确实舍不得我离开，我也很矛盾，因为我也不想离开他们。感情与理智在我脑中互相较劲，但最终我还是选择了理智地回去念书，人生只有一次大学，我应该去拼搏一次，有了真才实学，这对社会，对刘丰及对我的家人都是最好的答复。”
第二天上午，张汝桃穿着刘家为她上路专门给她买的一件漂亮黄上衣，与刘丰一家人抱头痛哭，依依离别，她是真的舍不得他们。告别过程中，刘丰显得很冷静和坚强，他让张汝桃好好念书，放假常回来看看，平时常来信。最后，他还想起张汝桃忘带学生证了，赶紧替她找来……
张汝桃到了北京后，给刘丰写了一封信：我在这一切都好，张姐及报社的人都非常关心我，身体也没什么不适，你们放心吧！只是离你们家越来越远，我越来越想你们，越来越牵挂你们。平时每天晚上我都叽喳嚷，让你们跟我一块儿看动画片《西游记》，昨天晚上少了我的叽喳声……大妈今年腿常疼，你的身体也不好，你们一定要多保重！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告诉你们情况，不要为我操心……
张汝桃由张倩陪着参观了北京天安门。
从北京―――昆明―――德宏，一路辗转。11月28日，张汝桃忐忑不安地站在了德宏教育学院的门口。还是一路陪着她的张倩轻轻推了她一把，她才走了进去。陪她前来的还有从老家赶来的老父亲和大姐、大姐夫。
复学不是梦校方要“态度”
他们迎面遇上张汝桃同宿舍的两位女同学，三人相拥而泣，同学念叨着：“回来就好……”
就在当天上午，校领导开了个碰头会，准备给予已经自动离学达3月之久的张汝桃自动退学处理。
张父老泪纵横。张倩向主管教学的刘建平副院长叙述了采访经过。张汝桃也哭着表态：“这些天来我做梦都在想能再有一个学习机会，现在学校如果能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加倍珍惜。”
下午，校方再次开会磋商。他们严肃批评了张汝桃轻易弃学的行为，同时也给了她一个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同意她复学。
12月8日，刘建平副院长在电话中向本报记者谈了他的看法。他认为，张汝桃救助英雄的动机是好的，行为却是天真幼稚的，救助英雄要讲方式、方法。他说，他忘不了张汝桃老父亲老泪纵横的样子，人都有犯错误的时候，所以校方给张汝桃复学机会。但为了严肃学纪，校方要求张汝桃必须写出书面认识，将视其态度，给予严肃教育和一定的校纪处分。
看来，张汝桃还得拿出勇气来面对过去的事和未来的路。（张倩 王文瑾）
（图：返校后，张汝桃(左)与女同学相拥而泣。陈澎?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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