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盟之船,步履艰难。
大欧洲就是这样:它一步步地剥夺着民族国家的权力,它带来了彷徨和痛苦。痛苦的时候想着它,人们会问一个哈姆雷特式的问题:“大欧洲,走下去还是到此打住?”顺利的时候想它,人们就会颇有幸福感地说:“大欧洲,我们的希望之所在!”
欧盟20世纪的最后一次峰会――尼斯首脑会议以任务艰巨、矛盾尖锐、成果有限而受到世人的关注和评说。此次会议讨论的是欧盟的机构改革问题,而在深层次上,涉及到在当前形势下,欧盟是否有决心、有能力把先驱们所开创的欧洲联合大业继续进行下去,把“大欧洲的梦想”在21世纪变成现实这样一个重大问题。
大欧洲的梦想
“大欧洲的梦想”――欧洲联合之梦,统一之梦。战后,西欧一些富有远见的政治家总结两次世界大战的教训,认识到欧洲国家必须走联合之路,才能结束兵戎相见的历史,实现永久和平。在法国外长舒曼的倡议下,法、德、意、荷、比、卢六国于1952年成立“欧洲煤钢联营”,其初衷是把最重要的生产资料煤和钢铁的生产置于一个超国家机构的监督和控制之下,以便及时觉察任何一个成员国,特别是德国企图重整军备的情况并予以制止,防止战争发生。这是“大欧洲梦想”的开端。
二战后出现的冷战局面,使得欧洲联合进程在地域上局限于西欧。它循着两条轨迹逐步转化为现实:一是组织规模扩大。1957年,煤钢联营六个成员国签署《罗马条约》,欧洲共同体正式成立。其后,经过4次扩大,到1995年已发展到15个成员国,除了瑞士、挪威、冰岛,欧洲主要国家都加入了欧洲联合进程。二是合作范围扩大。《单一文件》使欧盟自1992年起实行人员、劳务、商品及资本的四大自由流通;1991年通过的《马斯特里赫特条约》使欧盟成立了经济货币联盟和政治联盟,由此催生了单一货币欧元。1997年通过的《阿姆斯特丹条约》把“社会欧洲”提上日程,成员国在反失业斗争中进行合作与协调。
经过40多年的联合,欧盟以其蓬勃的生命力,成为正在崛起的多极世界的重要一极,也成为世界上地区性经济政治共同体的先锋和样板。
是否太小家子气
仅有西欧的联合进程,“大欧洲之梦”还没有圆。早在60年代,戴高乐就说希望看到一个“从大西洋到乌拉尔”的欧洲;80年代,密特朗用“三个同心圆”形象地描述了他对把欧盟扩大到东部的期望。他所说的第三个同心圆,就是广大中东欧国家和地中海国家。
1989年柏林墙倒塌,两极格局随之瓦解,中东欧国家把“回归欧洲”作为新的归宿,把加入欧盟作为追求目标。同时,一些地中海国家加入欧盟的要求也更加迫切了。欧盟于1998年同波兰、匈牙利、捷克、爱沙尼亚、塞浦路斯、斯洛文尼亚,于1999年同保加利亚、立陶宛、拉脱维亚、马耳他、罗马尼亚、斯洛伐克进行入盟谈判,揭开了第五次扩大的序幕。
可是欧洲也犹豫过:把12个发展水平较低的国家领进欧盟,会不会导致欧盟质量下降?欧洲议会议员让―路易?布朗热在《欧洲处在危险中》一文中忧虑地说,这么多小国进入,欧盟的机构运作将完全乱套,欧盟将不再是欧盟。
这种忧虑不无道理。但是,从战略角度看,它未免缺乏远大目光。前欧盟委员、前伦敦经济学院院长达伦道夫一针见血地说,我们犯了一个错误,当中东欧国家能够自己选择民主制度的时候,本应尽快地接纳他们,可是我们拖了10年,直到现在还没有给他们正式成员国的资格。国际问题学者保尔?法勃拉批评欧洲的迟钝,他说,柏林墙倒塌后,美国立即承认德国统一,并要求整个德国加入北约。美国的快捷反应表现出它处理世界事务时的全球眼光和超级大国的气概,相比之下,欧洲显得缺少魄力,有点小家子气。
尽管有迟疑和延误,第五次扩大毕竟启动了。大约再过10年,欧盟将扩大到27国,往后再扩大到土耳其、巴尔干国家以及乌克兰等原苏联国家,欧盟拥有30―35个成员国,“从大西洋到乌拉尔”的梦想可望实现。欧盟此次尼斯峰会已决定筹建欧盟快速反应部队,该部队将拥有10万人、约400架飞机和100艘军舰,使欧洲拥有自己的军事力量。
现时代出不了伟人
为了完成东扩、实现大欧洲的梦想,欧盟内部围绕机构改革问题进入了僵持不下的讨价还价。看似繁琐的“数字之争”后面,是成员国对未来地位的实质性的争夺,是成员国在欧盟的决策机构kk理事会表决的加权票之争;在欧盟的执行机构kk欧盟委员会的席位之争;还有表决方式之争:在多大程度上改变沿用了40多年的“一致通过”原则(即一票否决制)而改行“有效多数制”;还有两种速度的欧洲之争:少数核心国家甩开“拖后腿”的国家,先行一步的问题。
德国是欧盟人口最多的国家,也是欧盟财政的最大出资国,同时还将成为新诞生的快速反应部队的骨干力量。德国总理施罗德提出了“人口论”:统一后德国有8200万人,比法国多2000万,应拥有多于法国的加权票。此言一出,德国舆论附和。《明镜》周刊用遗憾的口气说,可惜欧共体成立时,德国还分裂着,不然的话,“欧洲的天平就不是这样的了”。
法国对此立即予以批驳,认为法德关系不是一个人口问题,而是一个政治历史问题。法国外长韦德里纳提醒说,请不要忘记历史――法德启动欧洲联合的历史。同德国一起被视为欧盟两大支柱的法国,一直掌握着欧洲统一进程的主导权。
尼斯会议虽然维持法德在理事会的对等关系,但是迫于情势,法国悄悄作了让步:德国在欧洲议会得到了比原先更多的议席;理事会允许否决一些决定――只要获得拥有欧盟62%的人口的国家的支持。在欧盟四大国中,德国只要获得另外两个大国的支持,就拥有了否决权。这意味着德国可以甩开法国作决定了。天平真的向德国倾斜了。它反映了冷战后欧洲形势的新变化:欧盟东扩后,德国将成为欧洲的地理和政治中心。
在法德关系中,已经不见那种充满激情的理想主义。当年签署爱丽舍宫协议的阿登纳和戴高乐一去不复返了;当年在凡尔登战场上亲切握手的科尔和密特朗也先后退出政治舞台。他们曾以勇气和智慧,开启并推动了法德合作进程,把欧洲联合大业从一个高潮引向另一个高潮。到哪里再去找这样的一对?施罗德和希拉克不是,他们的目光似乎内敛了,他们关于欧洲的言论显得那样的空泛。
还有一个大国与小国的关系问题。法、德、意、英为欧盟四大国,西班牙为准大国,其他就算是小国了。当欧共体只有6个国家时,小国的声音是不会被忽视的,卢森堡可以和德国共同讨论,法国必须倾听比利时的意见。当前的欧盟组成中,小国已占多数,将来扩大到27国后,更是小国的天下了。大国担心小国“拉帮结派”,成为主流,形成反对派,影响大国作决定。而小国却认为大国操纵控制下的欧盟,不能反映他们的要求,因为他们的委员人数和表决票都比大国少。这就是小国坚持要有一个人数较多的欧盟委员会,坚持一国一个代表的原因。而一个庞大的委员会将造成运转不灵等问题,这是一道难解的方程式。人们又一次叹息:为什么现时代出不了欧洲伟人?
前进还是止步
尼斯峰会遭遇欧洲工会组织的强烈反对。在阿克罗波斯宫里,首脑们讨价还价;在尼斯街头,绵绵细雨中,5万多工会激进分子及反对全球化的人们发出他们响亮的呼声:“要一个社会福利的欧洲!”法国警方动用了可以与1998年世界杯足球赛媲美的庞大警力kk4500名警察维持秩序。
这是大欧洲面临的窘境:两个欧洲在尼斯相撞。这另一个欧洲,是普通民众的欧洲,它由境况不佳的人们,由看重传统、偏于保守的人们组成。他们认为,欧洲一体化建设出现了自由化偏差,为了追赶全球化潮流,欧盟强调了竞争,而忽视了社会领域的建设,致使社会政策方面出现“亏空”。他们走上街头,就是要提醒出席尼斯峰会的领袖们,在制定政策时别忘了他们的社会福利。
这表明,欧洲建设越是深入,就越是与公民的生活息息相关。欧盟的许多决议不再是高高在上、空洞美丽的宣言,而是即刻生效的政策与政令,直接影响着人们的日常行为。关于禁止使用肉骨粉的决定,直接影响着养牛户;关于税收政策的趋同消息,影响着企业投资……欧盟越来越像一个政府,行使着管理权。当它越来越多地剥夺着民族国家的权力时,它也就越来越招人咒骂,甚至遭到一些人痛恨。
尼斯会议后,英国首相布莱尔宣布英国胜利了,因为他保住了在移民问题上的否决权;法国宣布胜利了,因为它保住了“文化例外”;德国宣布胜利了,因为它反对在移民政策上实现“有效多数”表决制。各国首脑回国时都对本国公民说:“我捍卫了你们的利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