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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废墟里扒出来的奔驰
赶着21世纪到来的前夕，肩负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剧组关于拍摄驻南使馆迎新春活动的重托，三年来我第八次踏上了南斯拉夫的土地。
从坐进到贝尔格莱德国际机场迎接我们的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办公室主任贾力的奔驰汽车那一刻起，我对中国驻南使馆艰苦的工作环境就有了切身的体会。
迎接我们的老贾满脸灿烂，一点也不像生活在贫铀炸弹阴影下的人。
老贾现在是使馆办公室主任，接替因北约轰炸而身受重伤回国治疗的原主任李锦荣的职务。
坐进老贾的奔驰汽车，我觉得有点眼熟。老贾说，这是一辆废物利用的车。在北约袭击的那个晚上，停在地下室的所有车辆都被烧毁，这辆停在篮球场上的奔驰和另外两辆车虽然没有被烧毁，但已经被砸扁了。你想，坚固的篮球板都被砸碎了，汽车会是个什么样子。南斯拉夫人真行，他们把这三辆破车硬是拚装成两辆还能开动的汽车，为此使馆节省了相当一笔费用。我看到奔驰车内门梆上到处都是弹片的划痕，后视镜与顶棚之间塞有一块拳头大的海绵。老贾说，后装上去的前挡风玻璃不密封，遇到外面下大雨，车内就下小雨，于是便想出了这一招。每当海绵吸满水以后，得立即弄到窗外挤掉才行。老贾说：“这辆车除了发动机，外壳全换了。使馆最近买了几辆宝马车，但我是办公室主任，好车得先让给别人先开，我无所谓，只要能开就行。要是坏了，就打电话让人来修，自己就坐出租回去”。我说：“这辆车我感觉好面熟，是不是就是以前刘锦荣开的？”。老贾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我说：“我有感觉，我认识这辆车”。
北约空袭南联盟的时候，我们就是坐着老刘的这辆汽车赶到连接贝尔格莱德新、老区的布兰科大桥上拍摄，结果被巡逻的警察逮住，是刘主任的红皮护照和外交官证件救了我们。老贾说：“对对，当时中国刚刚和马其顿断交，这辆汽车就是从马其顿撤出来的。由于这辆车当时还挂着马其顿国家的车牌，而马其顿与南斯拉夫关系很不好，坐这样车牌的汽车，你们自然会遇到麻烦”。
我问老贾：“马其顿你熟吗？”。老贾说：“我就是从马其顿使馆撤回来的”。我听说中国驻马其顿大使在离开马其顿边境的时候，这位资深外交官泣不成声，说是他把马其顿这块外交领地给丢失的，觉得无颜回国见江东父老。不管同车的人怎么劝，都没有用。老贾说：“我是最后一批离开马其顿的留守人员。你知道吗，马其顿中国使馆的旗杆是我给扛回来的，我不愿意留给台湾人。谁知树起来以后的当天晚上，使馆就给炸掉了”。
老贾咽了一口吐沫接着说：“在马其顿，台湾人用金钱外交收买了马其顿政府中的政客，台湾人还以高出我们一倍的价钱企图租用我原使馆。我们找了二东家，就是东家的儿子，劝告他不要将这座房子卖给台湾人。二东家不干。我说，你想想，我们中国使馆租了你十年，每月给你20000马克，一年就是20多万，10年就是200多万马克，值100多万美元哪，你现在住的高级别墅，开的宝马高级轿车，从哪里来的？还不都是我们交的房钱。二房东特浑，坚持要租给出高价的台湾人。我们于是找老房东，就是二房东他爹。老房东说，你们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我那浑小子别想租给台湾人。老头从此每天早上8在门口摆了一个小板凳坐在那里，说看谁敢来捣乱。现在我们原先的使馆里面住的是匈牙利使馆。我们在马其顿那么多年，马其顿人民对中国是很有感情的，很多人都痛恨政府的背叛行为，马其顿总统到现在还没有接台湾的所谓‘国书’，弄得所谓的台湾‘大使’灰溜溜的。马其顿政府现在也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我们将会在不久的将来，重新恢复与马其顿的外交关系，那就意味着台湾必须退出马其顿。”
老贾感慨地说：“中国驻马其顿使馆的国旗和国徽和牌匾都是我亲手放在老使馆里面保存的，后来北约轰炸，把旗帜和匾额都埋在使馆废墟里了。是我卸下的旗帜，我还得由我亲手再次把她在马其顿上空升起来。”
老贾说：“马其顿原来想搞双重承认，没戏。策划者已经携巨款逃到美国去了。他到美国后作了心脏搭桥手术。看来这小子良心大大地坏了。”
温大使办公室没有电话
到达贝尔格莱德的当天下午，我们前往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拜见了新任大使温西贵。
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坐落在贝尔格莱德的一片小山坡上，从这里可以俯瞰贝尔格莱德。据老贾说，这里是南斯拉夫的富人区，联合国的一家机构、南斯拉夫总理的官邸和前总统米洛舍维奇的住宅都在附近。
满头白发的温大使满脸笑容地在使馆迎接我们的到来。一坐下大使就说：“不瞒你说，现在与其说我是外交大使，还不如说我是盖房子大使。”
原来温西贵1993年在贝尔格莱德当参赞，以后去了波黑当大使，现在是故地重游，接替潘占林任驻南斯拉夫大使。温大使说，被美国炸毁的老使馆就是他在任参赞的时候修建的，老使馆的一砖、一瓦，一梁、一柱，都浸透了他和当时使馆同志的心血。使馆建起来以后，他没来得及在新盖的使馆享受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就奉命前往波黑出任大使。
波黑战争后的萨拉热窝的许多地方成了一片废墟，温西贵大使成了一个无住所大使，他到任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盖大使馆。从使馆设计、地皮的选定和谈判、施工的工程进度和质量，温大使都得一一操心。温大使笑着说：“我到波黑当大使，别的功劳没有，房子可是我亲手盖起来的”。
现在重回南斯拉夫担任大使，温大使感慨万分：“我这辈子注定要当一辈子盖房子大使”。
温大使说，现在是他上任的一个月又一周，他正在抓紧时间拜见南斯拉夫总理、副总理和各部部长，建立起新的关系。他说，盖新使馆困难重重，南斯拉夫去年答应划一块地皮给中国盖新使馆，由于南斯拉夫政府更迭，原先基本谈妥的方案又出现了变数。为了建使馆的事情，我还得到处去跑。唐家璇外长去年访问南斯拉夫的时候，非常关心使馆的建设问题，他向大使详细询问了有关方面的细节。唐外长让温大使放手工作，国外方面的事情由他直接帮助过问。使馆当时准备请唐外长在使馆吃一顿饭，可实在是没有地方。温大使说：“我知道唐外长不缺这一顿饭，但我们总想表表心意，由于我们这里没有配套的餐厅和厨房，甚至都找不出几把像样的椅子，最后我们只得在多瑙河上的中国大酒楼上请了唐外长一行”。
现在的中国使馆充其量只是一幢家庭式的别墅，里面的空间和设备根本不适合办公，更不适合做一个大国的大使馆。温大使办公室里只有一张办公桌和一张潘占林大使留下的简易单人床。温大使指着桌面说：“说我是大使，你看我这个办公室里连电话都没有。整个使馆也只有4部外线电话，申请了很长一段时间，由于南斯拉夫方面电话线紧张，至今一直没有解决。有什么事，楼下得大呼小叫地找我”。
“大使，开饭了！”正说着，楼下传来新闻参赞王辅国的传呼。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我们正好赶上大使犒劳使馆全体工作人员、公派留学生和中国驻南记者。
下楼一看，只见台球桌上铺着白布，白布上放着10来盘家常菜。没有椅子，有的人坐在台阶上，有的坐在地上，最有条件的就是端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去吃。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大家称为“解放军”的使馆武官处的军官还非要大家听他说的难以发笑的笑话。
温大使说，这里条件虽然十分艰苦，但大家很齐心，很乐观。由于南斯拉夫能源供应紧张，贝尔格莱德居民区经常性地停电。别看这里是富人区，可也经常断电，我们的下班时间是到下午5：30，但大家基本上都工作到晚上10点左右，这里除了大家工作努力以外，主要是这里能保证供电到晚上10点。
说着温大使给我讲起一个笑话。有一天晚上快到10点的时候，大家陆续开车离开使馆，李满长参赞是最后一个出门，他和最后第二个也就相差不到2分钟，可就在他发动完汽车准备打开大铁门的时候停电了，害得他最后只好爬墙出去。
大使这么一说，我赶紧一看手腕上的记者表：离10点还差15分钟。于是我赶紧向大使告别，否则说不定今晚被关在这里的是我。
我至少还可以活10年
按照与使馆商定的计划，1月5日我们到使馆进行迎新春活动彩排。
由于使馆没有空地，最后只好选在使馆养狗的地方。两条大黑贝一见拍电视，立即狂呼起来，出生才一个月的小黑背还趁我不备，一个劲地舔我放在地上的无线麦克风，好像要抢先发表什么高论。我想这下完了，今天到底谁是主角？
都说狗有灵性，等我们一开拍，两大一小立即安静了下来，它们都成了忠心耿耿的观众。
中午，大使邀请我们在使馆用工作午餐。
餐厅和厨房都在地下室，当天的午餐是一碗菜汤，一份霉干菜，几小块肥肉和一份腌白菜丝，大部分人还没有座位。我下去晚了，只捞到3块小肥肉，还咸得要命，我估计大师傅放这么多盐肯定是为了大家吃菜省一些。
午饭后，我便到使馆研究室和大家聊天。老贾爱人小华冷不丁地问我：“老顾，去年我在电视上看到你当时跳进了弹坑，是吗？”。我说：“是，怎么啦？”。小华说：“你知道北约空袭南斯拉夫用了大量的贫铀炸弹吗？南斯拉夫专家说，如果离开爆炸地点一定距离的话，对人体不会构成太大的伤害，但如果处于爆炸后的中心，尤其象你这样跳进弹坑，伤害是最严重的！”小华的一番话，说得我立马产生了恐惧感。有朋友也经常问我上在南联盟前线害怕不害怕，我说当场并不怎么害怕，过后倒常常产生一些后怕。这时武官处的上校李君进来说：“老顾，别听她吓唬，我已经向专家咨询过了，专家说我最起码还可以活十年，我听了以后很高兴。10年那，不算太短，既然知道自己只能活10年了，那就好好珍惜地活着，该吃的吃，该干的干，该乐还得乐”。
李君是北约袭击中国使馆的幸存者。根据外交部1999年的指示，当时使馆临时代办李满长是临时党委书记，李君是我们的临时党支部书记，我和搭裆王齐放在使馆废墟前宣誓入党就是由李代办领誓，李君监誓的，当时的录像也是由他拍摄的。李君说，昨天晚上的《贝尔格莱德晚报》报道，北约在南斯拉夫全境投的贫铀炸弹有170吨，意大利和比利时士兵在科索沃已经有10多人染病，有的已经死亡。现在有关贫铀弹威胁的传闻铺天盖地。
贫铀炸弹的阴影笼罩在生活在南斯拉夫的每个人的心头，南联盟境内的地下水被污染，奶牛和肉牛出现了白血病，人类的食物链受到了破坏。使馆的同志说，现在南斯拉夫的自来水和多瑙河水都已经不能喝了，我们只能喝矿泉水。许多买不起矿泉水的南斯拉夫人已经学会了象我们中国人一样把自来水煮开了再喝，这种喝法有没有科学道理，我们也不清楚，但南斯拉夫人说这样至少在心理上感到安全些。为了解决使馆食堂的馆员的厨房食品短缺问题，使馆定期组织大家集体到匈牙利购物。
外交部非常关心驻南使馆同志们的身体健康，破例允许驻南使馆的同志每一年回国体检、休假一次。
就是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中，驻南使馆的全体同志在温西贵大使的领导下，坚守岗位，兢兢业业地完成祖国和人民交给的光荣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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