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为生活注入了额外的内容与活力。
如同在镜子里看到的舞蹈一样,梦中的人物、情节和景象皆真实鲜活,但触手可及却是冰冷屏障。
虚幻的梦境,可以告诉真实的生活一点什么、正在告诉真实的生活一点什么?
浙江省第二中医院开设了全国第一家解析梦境的专科门诊,这仿佛一个充满诱惑的召唤:揭开“梦”的谜底,解开你的心结,从而达到心理治疗的目的。
周六的医院,有点冷清。拾级而上,记者来到位于医院二楼的“梦门诊”,四周静悄悄的。今天,可能遇到几个“寻梦人”?听到怎样的“梦经”?
析梦室很简单,4平方米左右的洁白空间里,一张办公桌一只单人沙发。沙发是特制的,求诊者坐上去处于半卧半坐状态,医生说,这种状态是人体最放松自然的状态。在这样的环境下,倾诉与聆听都可以流畅自如。
“梦门诊”的医生,目前只有两位。北大心理学专业毕业、从事临床心理治疗已十多年的张同延医生负责“梦门诊”,他介绍说:“我每周两天的专家门诊,一天来问诊的人有15个左右。可以说,这个量超出了我们的预想。”记者前往采访的那个周六并不是张医生的门诊日,他是替同事代班并与记者侃侃“梦经”。
眼前虽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门诊室,但是听着张医生的介绍,似乎“梦门诊”意义不凡。
据统计,目前在人群中广泛存在、程度较轻的各种心理障碍的患者,数量高达20%左右,心理疾病在我国疾病的排名中已列居首位。然而,由于认识上的局限,心理治疗被蒙上了层层晦涩的面纱,很多患者左顾右盼,裹足不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求诊,坐下来却又遮遮掩掩,不肯直抒胸臆,医生只能隔靴搔痒。此外,在心理治疗时,病人是被动的,医生询问病情,他不得不说,这种治疗的抗阻比较大。
张同延医生说,正是基于这种背景,浙江省第二中医院将“梦的解析”从心理治疗中独立出来,集中以“梦”为具体的载体,透视诊治心理问题。这样用心良苦的操作,解除了心理障碍患者的顾虑,让不好意思看心理门诊的人进来,借梦寻解心中的谜团。
因为,人人都有梦,人人都可以找医生析梦。很多不敢正视的内心深处的症结,通过对梦境无所顾忌的描述,通过医生循序渐进的诱导,慢慢揭开心结,揭示谜底,缓解压抑的紧张心情,从而“短平快”地诊治心理疾病。
据了解,“梦门诊”开张的消息由于媒体的集中报道,大江南北,一时来者众多。除了杭州当地人之外,还有上海、江苏、黑龙江、福建、江西等近30个省市的求诊者或打电话或赶到杭州咨询。专科门诊平均每天要接待10位来自四面八方的求诊者。这些前来析梦的男女老少,大多文化层次比较高。目前,析梦专科的病人群体主要是在校大学生、商海沉浮的生意人以及教师、医生等知识分子。
可惜,记者前往采访的那个下午,“梦门诊”一直静悄悄的,唯一与张同延医生对话交流的人就是记者。
有人为了解决睡眠问题,有人为了摆脱心理困扰,有人为了一尝“析梦”的滋味,难免,也有人为了占卜命运的吉凶……梦,千奇百怪;析梦者的来意与表现,亦千姿百态。
夜有所梦,睡眠时断时续,使朱小姐“朱颜”失色,精神恍惚,工作生活“嚼之无味”。虽然,梦里的内容无甚奇特,都是寻常的生活场景和熟悉的事物。但是,一个晚上,不停地为各种各样的梦所扰,不能畅快地睡上一觉,朱小姐不堪其苦。如何解决失眠?她想到了“梦门诊”……俞女士来析梦,则是想驱逐心中的焦虑。
红霞染红的黄昏,她正悠然荡舟,漾起湖水碧绿。突然,天空骤然漆黑,紧接着,连水也变黑了,野兽的嚎叫四起。被恐惧侵袭的她,开始拼命地划船,想尽快靠岸。但是,无论她怎样努力,船都不能向湖岸靠近分毫。她害怕地发不出任何声音,徒然地挣扎。就在这时,船翻了,她落在了水中―――水的冰冷,将她惊醒。
第一回做这个梦,俞女士只感到诧异。但是,接下来的几天,她都做了同样的梦。俞女士不由焦虑万分。
在那张单人沙发上半躺半坐三十多分钟后,她的焦虑得到了医生的解释,看穿了怪梦,及时调整了心态。
有人来“梦门诊”纯粹是出于好奇。侃侃而谈的明翔,把梦境讲述得有头有尾,有声有色。医生仔细听了半天,根据他的梦境,询问了相关问题,然后为他一一分析作答。咨询的气氛,难得的轻松和谐,而且高潮迭起。不料,结局却令医生大跌眼镜。明翔甩出一句话:“这些梦,都是我向很多同事‘批发’来,又拼凑在一块儿的。我是来‘梦门诊’过把瘾,在报上看到了新闻,特意来瞧瞧新鲜。”听说,明翔还准备把这些答案再“倒卖”给同事去。
“梦门诊”里,析梦者常有不一般的表现。因为错综复杂的缘由,不少求诊者羞羞答答,欲说还休。大学生小秦来到“梦门诊”,迂回了半天,才与医生谈到要求诊断的梦。原来,他做了一个乱伦的梦,羞于启齿,最后托说这个梦是同宿舍的同学做的。托词被医生善意地点穿后,他情绪一时难以自制,威胁医生说:“不要给我说出去,说出去的话,我要来找你的。”
也有很多人听了“梦的解析”几个字,就想当然以为是“圆梦”,误解“梦门诊”可以解释自己做的梦,来预测人生的未来、预示将来的祸福。
有的人,在重要决定时举棋不定,就拿了梦来让医生决断。
也有人在完成析梦程序后,直奔来意:“大夫,您从我的梦中能看出我这辈子会发财吗?”
还有一位先生做了恶梦,就急匆匆地跑来:“医生哪,是不是最近我要倒霉了?”
谈到此,张同延医生感慨万千,他一再强调,“梦门诊”里的医生不是披着白大褂的算命先生,梦门诊解的是心理问题,因为梦很大程度上是潜意识在活动,通过分析梦境可以找到困扰病人的心理内因,从而对症下药。
千奇百怪的梦与千姿百态的求诊者,制造了“梦门诊”的丰富多采,而透过这些丰富多采,医生的宗旨只是不变的一个:通过解析梦境,找寻心理症结,对症下药。
“梦门诊”的实践,不断丰富着医生们的“梦经”。梦本身是种寻常行为,他们却目睹了人们因为梦而产生的许多不寻常行为。从这个意义上说,医生很重视求诊者对梦的态度。梦里发生了什么,梦境持续了多久、复现了几回,各不相同,但最为关键的是人们对梦要有一种科学的态度,因此,调整人们对于梦的态度,也成为“梦门诊”诊治的目的之一。
凭着自己的经验、现状、知识、个性等因素,在梦中,每个人都在导演一出出剧本。那么,医生又是怎样“观看”、点评这些剧本,进而挖掘出中心思想的呢?
记者本以为,析梦开始,总是求诊者对自己梦境的叙述。但是,听张医生一席介绍,才知个中有名堂。原来,“梦经”自有奥妙。
析梦之前,医生会对半躺着的“寻梦人”进行技术化的诱导,以缓解析梦者的紧张情绪。如果是第一次求诊的人,医生还要对析梦者讲解一些析梦的目的和有关要求。然后,医生就凭借着与析梦者交谈等各种途径,建立一种信任关系,制造轻松的氛围。在这样的关系和氛围下,使析梦者放松自在地讲述自己的梦。在不断的沟通和交流后,医生运用析梦技巧来对梦的结构和内容进行具体的分析。
甚至有的时候,医生还要施展“催眠术”进行治疗。在“催眠术”的作用下,析梦者处于潜意识状态,医生能与他深入交流,诱导他倾吐内心深处压抑的东西,调解他的心理。
对每一位求诊者,初诊是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其它常规门诊则为三十多分钟。但是不同的情况,门诊次数多寡却十分悬殊。有人是“一锤子买卖”,有人则要通过系统的精神分析。
关注“梦门诊”的理论基础,是对“梦经”另一个层面上的透析。
解梦,古已有之,比如《周公解梦》,把梦视作人生吉凶的预测。精神分析的鼻祖弗洛伊德,在世界上第一次系统完整地提出了关于梦的理论。他的著作《梦的解析》,将梦与心理现象,尤其是与恋母情结、恋父情结和性联系在一起。
那么,支配着“梦门诊”运转的理论架构又是什么呢?
“我们不是卜算人生的祸福,也与弗洛伊德那一套不同。”张同延医生告诉记者,“梦门诊”从事析梦采用的是精神动力学分析法,强调的是社会文化背景,强调梦与现实之间彼此的关系。虽然,分析时大家交流的基点是虚幻的梦,但是,交流的过程和交流的目的,都是要让人回到现实中去的,在现实中解决内心存在的矛盾冲突,治疗或轻微或严重的心理疾病。
另外,做梦不是什么坏事,常做梦的人都是想象力丰富的人。梦本身是创造性活动,是一个人潜能的表达,所以,解梦还可以挖掘人的潜能。
梦,游离时空,变幻莫测。越是奇怪的梦,越是具有解析的价值。同样的梦,在不同的年龄出现,分析的结果也不一样。对梦“听多识广”的医生,有一肚子的“梦经”。
虽然,张同延医生认为“梦门诊”的操作,和《梦的解析》不同,但是,在解梦过程中,还是可以看到弗洛伊德的影子。
梦见丢钱包,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连续几天,反反复复梦见自己的钱包从提包中遗失,文华大为紧张。怎么回事?怎么办?文华到“梦门诊”挂了号。
医生耐心地听她叙说完梦境,提醒她:“你仔细检查检查自己的包看,是不是那儿坏掉了?”文华惊奇地发现,自己整天带着的提包接缝处果然裂开了个大口子,若不发现,钱包必失无疑。惊讶之余,她连呼:“哇,真有奇人托梦啊!”
她的说法,遭到医生的断然否认。根据弗洛伊德的隐喻性的理论,医生让文华仔细回忆,是否曾经在不经意间发现过提包开线。经过循序渐进的引导,她终于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原来,当时表面上文华对提包开线并未放在心上,而事实上,开线这个事已经留存于潜意识中。在梦中重现,是大脑潜意识的提示,而绝不是什么“托梦”之说。丢钱包,也来找医生的文华,亲历了一回“梦门诊”,觉得不虚此行。
大学二年级的小冰和同学到野生动物园游玩。活泼的猴子、漂亮的长颈鹿们和大学生其乐融融。突然,小冰注意到一头老虎正紧盯着她,而远方隐约传来《狮子王》中的主题曲。
一脸凶样的老虎一直盯着她,她也盯着老虎,心想:“我不怕你,现在的老虎不吃人了。”正在这时,老虎扑向她,小冰就死命地奔,同学则在一旁看好戏。脚一绊,小冰摔倒了,老虎扑上来,她急忙用手去打……就在这时,小冰醒了,惊出一身冷汗。
迎着小冰不解的目光,医生与她聊了许久,了解到最近小冰的生活里发生了两桩事情,一个是她和室友闹了别扭;一个是她与男朋友分手了。医生认为,梦中出现动物,是一种退行行为和对童年的回归,是怕受到伤害的标志。
退行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当一个人面对困难或各种困境无法应付时,常会不知不觉回到自己的童年,以一种幼稚的行动来应付这种局面。小冰正是通过梦境来宣泄感情,男朋友提出分手,刺伤了小冰的感情,老虎就是他的化身。梦中的情景,暗示的是小冰受伤害,又想竭力抗拒伤害的愿望。同时,她渴望寻找一个支持系统,却又无从倾诉,得不到同学的支持。现实生活的刺激、童年父母关于“你不乖,老虎来抓人”的印象和电影画面的交替,就产生了这样的梦。医生鼓励小冰说,这个梦说明她可以摆脱失恋的伤害,并且暗示她应该处理好人际关系。受到启发的小冰说:“回去后,我要和同学多谈谈,不要一味陷在矛盾中。”
而立之年的阿豪是公司的销售经理,事业有成却为一场场梦中的考试所困。每次,试卷发下来了,可题目自己一个都看不懂,要不就是试卷上一片空白,他不知从何答题,一着急,阿豪就醒了。
其实,读书时的阿豪也经常做考试的梦。那时的父亲很严厉,在学习上给他的压力很大,他做这样的梦,就是现实生活在梦中的真实反映。成年后,他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最近,他和领导在工作中有点冲突,领导批评了他,他却不服气,双方的关系很僵,考试的梦就接踵而至了。
医生告诉阿豪,这个梦是象征性的,对他是个提示,这个梦实际上再现了现实生活中的亲子关系,他所面对的问题是一个亲子关系问题。因为,在潜意识中,阿豪把领导看成了自己的父亲,当与领导关系紧张时,小时候与父亲关系紧张时常做的梦就出现了。阿豪的梦具有退行的味道,压抑的心情让他在梦中又回到了自己少年时,以一种幼稚的行为来处理生活难题。
明白了梦的含义,阿豪顿时精神轻松了,他主动和领导沟通,说明了自己对工作的看法,领导也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给颜色看,两人的关系反而轻松了。阿豪关于考试的梦也随之消失。
新婚燕尔的青青做了一个梦,这个梦让小夫妻俩有点尴尬。青青梦到自己正和一个人谈恋爱,这人是她和丈夫共同的好友。青青很是纳闷,自己一直深爱丈夫,也一向只把那人视作好朋友呀。她把梦告诉了丈夫,丈夫也不可理解,突然想起报纸上的报道,就带着青青来解梦了。
一番沟通,医生发现其实青青的梦并不复杂,这个梦只是使用了惯用的“假借”手法。
青青梦中的恋人,十分勤奋努力,不怕吃苦,而这恰是自己丈夫目前所欠缺的。这个梦只是意味着,她希望他们朋友身上的这种优点能“嫁接”到丈夫的身上来。事实确实如此,前几日,丈夫在工作上遇到了不顺,并且告诉了青青。这事成了青青心里的一块疙瘩,她暗自在心中希望丈夫能努力工作,在梦中得到了宣泄。
解开了“梦疙瘩”,小夫妇俩茅塞顿开,丈夫高兴得一把抱住青青。
虚幻的梦,折射出多少人生的真实?对梦的解析,又制造了怎样的“梦门诊”的真实?
“梦门诊”里,各种各样的梦流动变幻,在医生的诊断中回归现实,指点人生。
“梦门诊”里,听一席“梦经”,记者发现,梦和梦有关的人生问题,是如此虚虚实实,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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