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因故意杀人罪被判无期徒刑的卢某,今年23岁,是北京市第二监狱最年轻的罪犯,目前已在狱中度过了6年。6年中他参加了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已经获得大学单科6门合格证。卢某积极参加监狱为罪犯开设的道德法律课程以及各种文化补习班。在监狱组织的以真实案例为原型创作的《爱的旋律》中扮演主要角色,获得创作一等奖和表演二等奖。参加监狱演讲比赛获第三名。目前,他的刑期已被减为有期徒刑16年。数日前,本报记者特走进第二监狱和他进行了面对面的交谈。
6月1日,记者在市监狱管理局有关人士的陪同下,第一次来到北京市第二监狱。据介绍,在这里服刑的都是重刑犯,因此当记者走进监狱门口的时候,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莫名的紧张。然而,这紧张很快消失了,迎面走来的身着囚服的罪犯,其表情、神态并非凶神恶煞,看不出他们同平常人有什么差别,尤其是记者在监狱看到几个罪犯在电脑前操作的时候,紧张的心情便彻底释然了。经过有关人员的安排,记者采访了监狱里最年轻的一名罪犯。
他姓卢,1995年因故意杀人罪被判无期徒刑,当年他失去理智,用书包带将他的女朋友活活勒死,之后,奔跑着到公安部门投案自首。虽然,当时尚未成年的他,因为“投案自首”和良好的认罪态度以及他没到法定承担刑事责任的年龄等诸多原因,他年仅17岁的生命得以留住。但从此他失去了人生最宝贵的自由。
或许是监狱里规律而又丰富的教育改造环境造就了他,虽然今年已经23岁,但他的言谈举止甚至他说话的声音仍然让人觉得他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如果不是他身上那身特殊的服装和采访的特殊地点,记者几乎无法把他和罪犯联系起来。
他极其规矩地垂着双手,半低着头站在会议桌前,记者示意:你坐下吧。他连连点头:谢谢阿姨,谢谢阿姨。几乎是只有狱中的罪犯才有的谦卑。然后挺着笔直的腰板坐在椅子上。他开始向记者讲述他的过去。
■记者采访,使他第一次直面那恐怖的一幕,也因此他不再回避,但是在公众面前揭自己永远疼痛的伤疤,却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卢说:从17岁犯事“折”进来到现在,除了近几年通过监狱开放的亲情热线每月与家人联系,他几乎没有真正接触过社会。一心接受改造,而不问其他。他很少回忆案发时那恐怖的一幕,甚至连案发前他和女友的美好时光也都很少想起。只记得刚到公安局自首被关押在看守所的时候,同一筒号里一些有经验的犯罪嫌疑人帮他分析案情:因为他当时尚未成年,所以,虽然是故意杀人但并不会被判死刑,很可能被判死缓或无期徒刑。这说明,他还有机会。由此求生、求自由的愿望在当时变得异常的强烈。
案件的审理过程经历了一年的时间。这一年里,他对自己的结局基本上有了一个相对准确的判断,果然他被判无期徒刑。对这个判决结果,他并不感到意外,但当法院要他在判决书上签字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双手发抖,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很快,他由看守所被转到了北京市第二监狱。在狱中,他服从管教,生产劳动积极努力,同时利用业余时间读书思考。可以说,6年中他读了很多书,学得了一些法律知识,也对自己的事情进行了无数次的反复思考,但他从来没有跟人谈起他的情况,因为他害怕,不愿触及自己那敏感恐怖又痛苦的一幕。然而,当记者来监狱采访时,作为一位改造良好的典型,他被监狱推荐接受采访。这应该说是“出事”以来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谈及自己内心的疼痛,第一次在公众面前解剖自己,这对他来说,是一次极其痛苦的经历。整个采访过程他都在哭。但这次采访之后,他很快调整了自己,面对那已经远逝的恐怖的一幕,他不再回避,也不再惧怕。卢说:是记者让他有了直面疼痛的勇气。
■“上中学搞恋爱,提早陷入感情漩涡。回想当时的情景,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细节都不记得了”
卢告诉记者:那一年是1995年,当时他在海淀区某中学上高中,同班的一位女生长得非常漂亮,他一见面就非常喜欢她,就有一种想接近她的冲动。于是想尽各种办法讨好她,努力追求她。学校第一次实行竞选班长,他参加竞选成功了。他想,女孩子都喜欢特别优秀的男生,他自以为自己挺优秀,果然,当上班长之后,女孩接受了他。于是,年仅16岁的他们就像一对成年恋人一样,热火朝天地恋爱起来。
热恋没过多久,他发现这个女孩身上有一些明显的缺点:生活不积极,也不太稳重。于是他提示她,希望她能够改正。然而这个漂亮的女孩的性格并不像他想像得那么温柔,对他的提示不仅不接受,却很反感。两人开始争吵,最后女孩提出分手。
卢说:这是他的初恋,除了父母,她是他的第一个爱人,虽然她有很多毛病,当她向他提出分手的一刹那,他几乎陷入崩溃。他觉得没有她自己就活不了了。他经不起这样的打击,他想挽回。
11月7日下午放学,他约她出来,试图再跟她谈谈。
他们来到街边的一个绿化带里,他对她说:我们和好吧。她对他说:绝对不可能。没谈几句话,两人都激动起来,越吵声越大、越吵越生气……终于他用她自己的书包带活活把她勒死。
“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形,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已经记不起她死前的状态,只记得当时我们俩人吵架,俩人都很生气,我把她勒死了,放在路边,我就跑着去了派出所。”卢说,平静得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现在我最大的愿望是早点出去。出去后收养一个女孩,起和我女朋友同样的名字。然后办一个网站,向同龄人讲讲我的故事,让他们别再犯我犯的错误”
目前卢的刑期已由无期徒刑改为有期徒刑,他对记者说:出去后,第一件事他想从孤儿院收养一个小女孩,然后把她养大成人,给她取一个和她死去的女友同样的名字。他说他知道怎样做也无法补偿他对死去的女友和她的家人欠下的罪过,但是,他觉得只有这样心里稍许安宁些。第二件事是办一个网站。在网站里,与16-17岁的同龄人说说自己的故事,把当时的幼稚和在监狱里这些年的感受思考都告诉他们,提醒他们不要走他走过的路,干他干过的傻事。
“我希望社会将来能接纳我,给我机会,我要一切重新开始,拥有正常人生活的全部,再谈恋爱的时候,我想我应该懂得如何去爱别人,如何珍惜自己的情感。”
卢说:这些年在狱中,他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活阅历的丰富,他对爱情已经有了全新的认识。
■“我想对每一位家长说,千万不要把孩子永远当成小孩,要给孩子倾诉的机会”
“阿姨,你有小孩吗?”卢向记者问起这个问题时候,情绪有点激动。“要是有的话,你千万别总把孩子当成小孩,即使在他小的时候,也应该给他足够的尊重,让他感到你们是平等的,父母除了是孩子的父母之外,更应该是他们的朋友。一定要给他们倾诉的机会。”卢几乎是一口气讲完了这番话。但随后,他又马上向记者解释:出这样的事,他并不怪他的父母,事实上他的父母并没有过错,只是他当时年纪太小,不懂得爱情,不懂得调整自己的心态,更不会调节自己的情绪。他说如果当时有一个机构,有人能够耐心的听听他的“爱情”故事,并真诚地帮他出出主意,也许他走不到这一步,可当时他上高二,中学生早恋本身就让社会不耻,所以,遇到问题,既不敢跟老师沟通,更不敢告诉父母,只有自己想办法解决,可那个年纪的孩子几乎是没有能力解决这样的
问题。“一时的冲动,做出悔恨终身事情的远不止我一个。”
“说老实话,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美好的初恋是这样的结局,我一时的失去理智,不仅葬送了我爱的女孩的生命,也彻底毁了她的家。对于她的父母来说,肯定是毁灭性的打击。自己如花似玉的刚上中学的女儿眨眼之间没有了,他们的生活永远会笼罩着阴影,生命永远也不会完整了。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就非常难过。因为我知道,对于我女朋友及其家人来说,我无论做什么,怎样做都无法补偿他们所受到的伤害。对于他们来说,我永远是个罪人。”看得出,卢的忏悔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我现在只能‘但行好事,不问前程’,这是我们在狱中的一句流行语。对于自己不能把握或说不能改变的事,我们没办法,我们能够做的只有尽自己的心力去弥补。尽力做好事、善事吧。”这是在近2个小时的采访中卢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流露出伤感的情绪。记者想不出应
该如何安慰他,劝解他,因为记者明显地感到,卢对自己过去、现在乃至将来的反省和思考的深刻程度不应该是一个只有23岁的青年所应该达到的。 ( 刘晓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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