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前，国务院办公厅发出紧急通知，决定关闭国有煤矿矿办小井，所有乡镇煤矿（含国有煤矿以外的各类小煤矿）一律停产整顿。由此，在全国主要产煤区一度遍地开花的各类小煤矿开始步入倒计时。这是自１９９８年国家开始整治小煤矿以来，采取措施最为严厉的一次。
如果说以往整顿多出于控制煤炭总量、保护资源的目的，此次则是人命关天、不得不关。记者对关井任务最重的黑龙江省产煤区进行了走访，触目惊心的事实告诉我们，决不能让小煤矿再“吃人”了。国有大矿吨煤成本１２０元，小煤矿却低到只有３０元。成本差是小煤矿存在的经济根源，但其间减去的却是生命的成本
５月８日，鹤岗矿务局多种经营总公司南山公司一井发生特大井下恶性事故。５４名矿工全部遇难，虽经千般努力，仅找回１０具尸体。据粗略统计，黑龙江省小煤矿的产煤量占全省总产量的１／３左右，而发生一次死亡１０人以上的特大事故量却占９０％以上。小煤矿成为安全生产的最大隐患。
鹤岗矿务局局长曲继贤说，国有大矿采区均按正规设计，科学布局，采煤、掘进、机电、运输、通风五大系统都完善到位，甚至还要考虑到工作面空气净化，这些都是必须的成本。去年鹤岗矿务局的吨煤成本１１８元左右，每万吨煤的人员死亡率为０.７３人，远低于２人的有关标准。
众多小矿井吨煤成本在６０元左右，低的只有３０元，可安全缺少最基本的保障，设备大多是大矿淘汰的旧杂设备，有些根本不具备安全生产条件。有些小煤矿甚至没有瓦斯监测和报警器。某县发生的４起爆炸事故中，竟有２起是因为使用不具备防爆功能的矿灯所致。此次发生事故的南山公司一井，共有７个“死头”工作面同时开工，其中１号工作面距主巷６００余米，仅靠风筒送风，通风系统的缺陷极易造成顶端瓦斯积聚。
与设备安全欠账相比，更为可怕的是井下人员素质欠账，这给“火药桶”般的小煤矿，又装上了导火索。
南山公司一井事故的遇难工人，来自辽宁、安徽、山东和黑龙江省本地，除一名职工为公司正式职工外，其余都是临时工。黑龙江省小煤矿雇佣的大多是外来民工，素质较低。有的煤矿甚至靠“干一天活给一天现钱”来吸引劳力，国家规定的新工人入井前要经过不少于２０天的安全培训根本无从谈起。
去年７月，记者陪同国家关井压产检查组到双鸭山一乡镇小煤矿检查时，随机检查了正要下井的４名工人，结果从一人身上查出了香烟和打火机。当被问道“知不知道井下不能吸烟”时，这名工人茫然地摇摇头。
据统计，近５年黑龙江省发生的多起瓦斯爆炸事故中，竟有２４起是井下工人吸烟所致。记者对鸡东县１６对小井３５７名工人抽查了解到，他们中除２１名来自国有重点煤矿、受过正规培训外，其余均未受过任何形式的培训。
黑龙江煤矿安全监察局副局长曹振洪说，大部分小煤矿缺乏技术力量、尤其是安全技术力量。矿主一般重视能找到煤的技术人员，却不愿聘请瓦检人员。隔行如隔山，懂地质的人却不一定懂煤矿的“一通三防”等安全措施。２０万元租赁个小煤矿，２０天就发生瓦斯爆炸，快得连手续都没来得及办完。死看死守也看不住违法开工，原因在于利益驱动，更在于“赚钱是我的，爆炸是你的”机制隐患
此前不久，黑龙江省农垦总局新华农场煤矿发生瓦斯爆炸事故，死亡３２人。调查人员在井下勘查时听到邻矿南山公司一井采煤放炮声。于是，黑龙江煤矿安全监察局鹤岗办事处、鹤岗矿务局驻局集体多种经营公司安全监察处，先后３次下达了立即停产通知书。在没有得到复工许可的情况下，这个井擅自开工，两天后就发生了事故。
无独有偶，鹤岗矿务局的金兴公司农副井３月４日发生瓦斯爆炸事故，死亡６人。就在事发前一天，安检人员深入井下通知停产。承包人表面答应，但仍违法开工，结果酿成大祸。
小煤矿承包人最关心的就是如何更快、更多地获利。双鸭山矿务局多种经营公司将一处矿井以２０万元租给个人，在生产系统不健全的情况下，矿主就强令生产，结果不到２０天就发生了瓦斯爆炸，死亡２７人，速度快得连移交手续都没来得及办完。
黑龙江省煤矿安全监察局副局长曹振洪说，全省１５００余个小煤矿中８０％左右处于“个人承包和变相个人承包”的状态，造成了企业产权与经营权、经济利益与安全责任的分离，出现了矿主个人大把捞取票子，却把风险甩给国企、政府的怪现象。作为从事高危行业的特殊企业，煤矿如果不中止“承包、租赁、委托经营”等不适合的经营机制，安全生产就不会有保障。
目前，小煤矿的承包人普遍存在着短期行为。小煤矿基本没有安装瓦斯报警自动断电系统；在火区管理上没有科学规划，基本采取东堵西堵的原始办法；４０％左右的小煤矿存在“死头”采煤方式，极易聚积瓦斯；有的小煤矿在附近拉条电线就开工，不建立真正的回路。这些都构成了重大隐患。
问题还表现在事故发生后，真正的责任者根本就无力承担责任和得不到应有惩罚。最近发生的新华农场煤矿瓦斯爆炸事故，死亡３２人，实际上这个矿井早就卖给了个人，却没过户。赶来处理事故的农垦部门一位领导，事前甚至都不知道下属有这样一个矿，但只好承担了２００余万元救护缮后费用。他又问了一下“还有多少个情况类似的煤矿”，答案让他吃了一惊，“还有几十个”。
黑龙江煤矿安全监察局副局长曹振洪还意味深长地说，尽管所有的合同里都写明，安全问题主管单位概不负责，但出了事还得政府部门和国企当“孝子”。“挣钱是我的，爆炸是你的”，许多矿主就钻这个空子，而有些负责人也是出于某种目的，情愿让矿主占这个便宜。 要堵必须先疏。大量职工集中下岗、债务和经济纠纷必须了断，实际工作中的一些难点必须突破，才能保证小煤矿不再反复
按照国务院关井压产的有关部署，黑龙江省近两年关闭了２９４７处小煤矿，占全省煤矿总数近５０％。目前，省政府又决定投入近亿元，采取更有力的关井措施。但基层干部也指出，关闭小煤矿的难度不小。
关井的成本不小。一位承包矿主向记者坦言：“办年产３万吨的煤矿就得投入３００多万元，此外，承包费、资源费等都不少交，这笔关井损失谁来补偿？”关闭煤矿的成本还表现在对地方收入的影响上。据调查，仅鹤岗市地方统管小煤矿的上缴就占当地财政收入的１／８。一旦关井，国有矿办小井欠发工资和银行贷款也要了断，以鹤岗矿务局集体多种经营公司为例，现累计欠发工资４３００万元，欠银行贷款２０００多万元。
要安置的人员不少。黑龙江省国有重点煤矿开办小井的初衷是解决企业职工家属就业、安置下岗分流职工。目前全省仅这部分人员就有３万人，占全省煤炭职工总数的１０％左右。鹤岗矿务局集体多种经营总公司党委书记戚铁甲介绍，公司现有在册职工３万人，其中包括６０００余名全民所有制职工。关闭小煤矿，公司也面临解体。集体身份职工可以遣散，但全民职工却需安置。而且大量职工集中下岗，在就业机会相对少的中小城市，难度更大。
经济纠纷难解决。关闭小矿将涉及一系列经济纠纷，诸如生产的投入、职工的开支、债权的划分、银行贷款等问题。鹤岗矿务局局长曲继贤说，一些小煤矿发包方与承包人订立的合同中，商定的开采周期有的三四年，有的甚至规定到“资源采完”。一旦在承包期期间硬性关闭小煤矿，矿主马上就会拿着合同到法院起诉。
保护伞难倒。采访中自下而上都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小煤矿是“能人”矿，个人承包的每个小矿背后几乎都撑有保护伞，甚至潜藏着腐败。出于这种原因对事故的惩罚力度不够，也会使悲剧一再重演。有的小煤矿发生爆炸事故后，责任人往往只受到判二缓三等虚刑惩处。一位长期从事煤矿安全管理的同志认为，小煤矿背后的“保护伞” 不倒，这也是小煤矿屡关不停的原因，在此应给此次治理提个醒。（郭晓勇 陈凯星 杨海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