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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5月30日，张丽君急匆匆地赶往车站――她的哥哥姐姐等11口人就要到了。
尽管45年没见面，但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张丽君和哥哥姐姐一下子就相认了，他们一句话也没说,便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张丽君与47岁的二姐极为相像,张丽君的儿子与43岁的舅舅更如同一人……
骨肉分离，从出生那天开始
张丽君，45岁，哈尔滨某制针厂下岗工人。在她30岁那年，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她意外地发现自己有3个母亲，4个父亲。
1956年春天,哈市某医院的病房内,呼兰县莲花乡联合农业生产社37岁的农妇潘秀文正躺在病床上泪水涟涟。她刚做完喉癌手术,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她的丈夫贾振元坐在床边,长吁短叹着。
一个月前,潘秀文生下了一个女儿,瘦小并且双腿发育不良,但这并不是贾振元夫妇愁闷的原因。本来家境就困顿不堪,加上当时潘秀文患喉癌的手术费,再想想扔在家里的那两男一女3个孩子,这个孩子还能养活得了吗?
“把孩子送人吧,一切就看她自己的命运了,现在你自己都保不住了,总不能让孩子也跟着遭罪吧?”沉默了许久的贾振元终于开口了。潘秀文因为喉管已被切开,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知道这会儿除了点头她已经别无选择。
孩子要送的是本病房的年轻护士焦世贤的姐姐,她婚后多年未孕,焦世贤几天前便联系好了这件事。贾振元很是愿意,特别是小焦还是个共产党员,这一点让他很是放心,“人家是共产党的人哩,共产党从来不会让老百姓受苦啊。”贾振元嘟嘟哝哝地一遍又一遍地讲给潘秀文,他觉得这个背景比什么都能让潘秀文宽心。
孩子被抱走了,潘秀文挣扎着坐了起来,那会儿她已没了泪水,她两手扶着脖子的伤口,目光凝固在门上。她知道,今生今世将永远失去这个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取的女儿了。事实也是如此,7年后,潘秀文病故,母女俩终于没有再见上一面。
亲情传递,从第二个母亲那里开始
焦世贤抱着那个还没有名字的孩子在街上慢慢地走着――一切与她想像的截然不同,渴望孩子已久的姐姐断然拒绝了这个女婴:“快抱走吧,你看她又瘦又有病,养不活的啊,我可不愿意孩子死在我家里。”
焦世贤,当年只有22岁,新婚不久。浑身上下还洋溢着新娘子的气息。她去看襁褓中酣睡的婴儿,孩子的小脸皱巴巴的,一点也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一刹那,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我来做这个孩子的母亲!
那天,焦世贤的丈夫对抱养的孩子反应平淡:“难道我们自己不能生育吗?你年纪轻轻的抱来这么一个孩子算怎么回事?”焦世贤只是平静地忙碌着,给孩子洗尿布,冲奶粉,洗澡,她对这个小小的生命宠爱有加。她伏在婴儿的耳边,低声道:“现在你有名字了,你姓焦,叫焦丽君。”
焦丽君活了下来,数不清的流言蜚语也从各个角落涌了出来,让22岁的焦世贤寝食难安,她瘦了,苍白了……小丽君9个月时,焦世贤与丈夫离婚了,身心交瘁的她再无精力抚养孩子了,只得把小丽君送到母亲那里。那时焦世贤每月工资只有40元,但她却拿出20元用于抚养孩子,她实在无力抚养这个孩子。又过了半年,小焦给孩子的生父贾振元去信,请他在4天之内领走小丽君,否则就把孩子转送给另一户经济条件较好的人家。结果贾振元未如期到来。
经人介绍,焦世贤找到了43岁仍无儿无女的侯瑞清,侯瑞清与在供销社当采购员的丈夫李海绪都非常喜爱小丽君。焦丽君改姓为李丽君。送小丽君走的那天,小焦把家里的棉被以及给孩子买的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侯瑞清过意不去,拿出几十元钱想给小焦买裤料什么的,小焦哭着拒绝了:“大娘,你只要对她好一些我就满足了。”
正当侯瑞清和丈夫为老来得子而喜上眉梢时,两张法院的传票送到她和焦世贤的手中。原来信被人耽搁,贾振元见到信时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他想把孩子送到哥哥家抚养,但焦世贤、李海绪均不同意,贾振元遂向当地法院递上状纸。
1957年7月11日,法院作出判决:原告已将孩子自愿送出,而且别人对孩子很好,同时焦世贤有权利将孩子转给别人,现在原告家还有3个子女,如果要回对原告本人,对孩子,对被告都是不利的,因此从子女利益方面考虑,还是由李海绪收养为宜。
败诉的贾振元流着泪看着女儿久久不肯离去,侯瑞清说:“老贾你啥时来都行,咱就当亲戚处吧。”
此后不久,焦世贤离开了哈尔滨去了沈阳。1968年,她抱着个两岁的孩子,来看已经12岁的李丽君,她说她又成家了,这是她自己生养的孩子。她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拉着丽君,久久无言,从此杳无音信。
刻骨思念,从31岁那年开始
丽君小时侯疾病不断,三天两头发烧,4、5岁以后体质才渐渐强壮一些,有病期间因为对青霉素过敏,丽君双耳失聪。祸不单行,1961年,侯瑞清结发20多年的丈夫李海绪悄悄揣着户口本回到山东老家,此后再没见过面。“文革”开始那年,侯收到一份来自山东的缺席离婚判决书。
伤心到了极点的侯瑞清并没有倒下,强忍眼泪仍笑对丽君,为了给孩子治病,年过半百的侯瑞清不得不到街道做工,以换取每月24元的工资,以后她又靠给别人看孩子来抚养丽君,支撑这个贫困潦倒的不幸之家。
1969年,侯瑞清再婚,李丽君又改名为张丽君,四易其姓的她一直沿用此名至今。1978年,张丽君从哈尔滨市某技校毕业,被分配到制针厂当选针女工,她用自己第一个月的工资,给侯瑞清买了一件外衣。侯瑞清说,那天,她哭了,她是高兴而哭,因为,女儿长大成人了。1981年,25岁的张丽君与同厂的一名工人结婚。如果日子就似水般平静地流淌过去,生活也没什么波折与打击了,这篇文章到此也该画上句号了。然而不是,生活从没有过片刻的平静,那掀起的惊涛骇浪有时让人喘不过气来。
1987年11月的一天,张丽君帮侯瑞清收拾家务,意外地发现一张发黄的纸,侯瑞清迅速地从女儿手里拿过,转身放进那口老掉牙的樟木箱子里。张丽君记住了这个细节,终于有一天趁母亲不在,打开了樟木箱子――一张法院判决书!
31年了,张丽君从未怀疑过抚养自己长大教育自己成人的侯瑞清竟然不是自己亲生母亲,更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离奇的身世,捧着法院民事判决书,张丽君真如五雷轰顶。
就在那年,张丽君因与丈夫感情不和办理了离婚手续,她带着5岁的儿子回到了母亲侯瑞清家,打算陪伴老母安度此生。1992年4月,在侯瑞清的苦劝下,张丽君与来哈打工的农民任增金结婚。这年的8月,张丽君下岗。
在张丽君空虚的日子里,任增金为妻子买来了进口助听器,并鼓励她利用这段时间去寻根。让一个很少出门又双耳失聪的人去寻找近半个世纪的痕迹,难乎其难。1998年,终于有一天,张丽君将自己多年的苦闷讲给邻居听,那位邻居热心无比,他对张丽君说:“我试试,看看能不能发生奇迹。”今年4月份,邻居风尘仆仆地从外县赶回,递给张丽君一张纸条:“这是你哥家的电话。”当天张丽君用颤抖的手按下一串数字,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张丽君泪如泉涌:“哥?你是我哥吗?!”
手足情深,跨过45年的苍茫岁月
相逢的喜悦难以在电话中诉说,终于,在今年5月20日这天,几个从未见面的兄妹相逢了,这一刻,手足情被兄妹几人的热泪诠释得淋漓尽致。
张丽君后来得知,1971年贾振元弥留之际留下过遗嘱,等老人不在了,一定要找到你们的三妹妹。1986年,大哥与小弟专程来哈寻找,终因侯瑞清搬家未寻到,而他们俩却被冻病了。张丽君失声痛哭,为自己最终没向亲生父母叫过一声“爸”“妈”而遗憾。
带着亲人们回到家里,张丽君向他们介绍自己的妈妈,张丽君61岁的大哥对侯大妈说:“侯大姨,从今儿起,您就是我们兄妹6人的母亲,焦世贤找不到了,要是能找到,她也是我们的母亲……”后面的话被泪水淹没了……
如今,已经找回亲人,却依旧过着清贫日子的张丽君对笔者讲:“这辈子,尽管日子过得很穷,可我却很幸运,因为我有3个妈妈4个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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