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西洋月刊》5月号刊发了一篇题为“Russia is Finished"的文章,在世界各国的读者中引起极大的反响。作者杰弗里·泰勒(JEFFREY TAYLER)以一个久居俄国并深入到俄国各个阶层的美国人的眼光,洞悉了十年间俄国的社会状况。在这里,我们节译部分章节以飨读者。
冷战结束之后的1993年,我出发游历俄罗斯。我从鄂霍次克海(太平洋西北部边海)上的原咽喉要塞古拉格出发,穿越俄罗斯,抵达欧洲,共行程8000英里。我把莫斯科当成自己的家,还娶了一位俄罗斯姑娘。我是一个持有美国护照的俄罗斯人,我的半生都给了这个国家并经历了大部分的“过渡时期”。我因此得出的结论与先前思考的东西发生冲突:俄罗斯上千年历史中积聚的国内矛盾注定了俄罗斯人口减少,经济衰弱以及潜在的疆域瓦解。
作为一个伟大的超级大国的俄罗斯结束了。
“吗非亚”的战争
一场大规模的黑社会战争在俄罗斯正在进行。银行家、商人、以及无辜的行人在枪击、受雇佣的袭击和汽车、公寓爆炸中死亡——有时候,仅在莫斯科一天就发生好几起。许多恐怖犯罪团伙背后有警察、国家官员撑腰,正在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掌管横跨俄罗斯的商业活动。
有关“吗非亚”在这儿并不是什么敏感、隐蔽或偷偷摸摸的事情。“吗非亚”经常开着装备有警笛、警灯“奔驰”和“宝马”,“呜呜”响着,警灯闪着,迫使其他车辆躲闪到一旁给他让路。他们在最低消费超过400美元的夜总会成群结队;眉头不皱地点价值200美元的科涅克上等白兰地;花1000美金召妓;身着Versace 和Hugo Boss名牌服装;包养着满身珠光宝气的迷人的情妇和“冰美人”;在莫斯科郊外他们为自己、老婆或者情妇修建豪华别墅。在这片土地上“吗非亚”成了许多年轻人的榜样。在最近的一项调查中,作为职业出现的“职业杀手”和“美金妓女”成为年轻人最渴望从事的职业。
俄罗斯法律的环境提供了进入商业领域的有组织的犯罪土壤:在俄罗斯成功地开一家公司并且又遵守所有法律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这些法律本身就自相矛盾。如果公司要付税的话,书中大概有20页说明需要征收105%的税,因此,商人们必须在一定程度上逃税或者去行贿。大部分企业有一本“黑帐”用来记录实际的利润和损失情况,同时又有一本“白帐”,伪造公司是低收入和高支出,专门给税收稽查员看的。稽查员也是为要征收一定百分比的税收委员会工作的,薪水微薄,所以他们可能会收受贿赂,礼物,接受召妓等等。
国家机构比税收稽查人员更令商人们窒息。登记注册、重新登记注册,办理一个需要经各部门层层审批的许可证会耗费成千上百名企业家无数小时。机关人员在收下好处后可能会审查文件的时候快点儿。没收到好处的,他们会“忘了”或者“放错了”某人的文件,拒绝查询,拖延作出决定。消防、卫生和劳动部门经常和出其不意地前来拜访,询问生意如何。如果有什么地方不合格,或者没有给稽查员适当的贿赂,他们可能命令公司关张,查收财产,或者组织逮捕。法律索赔经常败诉:政府部门在面临指控的时候很少败诉,法官也知道会有一份好处。
那就加入“吗非亚”。据估计,在俄罗斯80%的生意都给一定的“保护伞”付保护费,但是真正的“吗非亚”成员还要高一些;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任何的生意经营都有一个“保护伞”。“吗非亚”处理生意非常直接,他门往往三、四个人一伙前来,其中一人态度十分友好,提醒董事长应该付公司毛收入的15%--20%作为保护费,否则就会遭受到来自一群无名歹徒的袭击。如果“吗非亚”以某钟安全机构的样子出现,他们可能会坚持让董事长签署一份合同,以此来欺骗经营者放弃对他们银行帐户的控制。一旦一个公司获得一个“保护伞”,它就要抵御接受另外一群歹徒保护的诱惑或者冒险请求一个“居住号”——这是一个跨势力范围的居住号码。如果公司拒绝付保护费,当然目前这种情况很少,那么凶手就会演出一段不断升级的斗争,从语言恐吓开始,转向暴揍和绑架,最后以一颗准备好的子弹或者让你深爱的人受酷刑折磨或者在居住的公寓门口安放一颗炸弹来结束。 大部分的公司不得不靠违法以求生存,这样他们本身就很容易受到敲诈勒索,而且还因为很多的经济活动是以无迹可寻的现金方式发生的。尽管根据俄罗斯的法律,一家公司要开设一个银行帐户,但是俄罗斯的银行却是以不可信赖而声名狼藉——时常倒闭,意想不到的关门,席卷储户的钱一走了之,或对一些非常规的服务收取高额费用。
一个有3400亿美元经济活动的国家却没有一个可以值得信赖的银行系统和金融机构,这使得投资方面很弱,至少可以这样说,资金的流动对于很多经营活动都是必要的。据估计,自从苏联解体后的9年时间里,每个月都有20亿美元从这个国家流到加勒比海沿岸、瑞士和其他地方的银行。1998年,来自国际信贷机构的贷款总共660亿美元;90年代中期,大概每年有100亿 美元援助进入俄罗斯,但是流出的资金却至少是它的两倍。
寡头政治家的天堂
小公司在俄罗斯经济中的占有率不到十分之一,大部分经济活动(和偷盗)是被我们所熟知的寡头政治家们完成的。1998年8月,俄罗斯经济崩溃之前,寡头政治家的数量大概有十五位,他们作为“新俄罗斯”冒险大亨,是敢于大胆建立自由化市场从而确保共产主义者政治消亡的开拓者。他们如此引人注目并非是由于铁路和公路的建设,而是利用了过时的价格体系,利用了法律的混乱,最重要的是利用了苏联时期和新政府衔接的空当大发横财。在九十年代早期,根据西方学家提出的经济“休克疗法”,国家放弃了卢布的控制并且放开了消费品的价格(在此之前价格人为的偏低),但是在石油、天然气、木材、贵金属和其他自然资源上保持了或多或少的稳定价格。卢布一下子被美元吞掉,数以百万计卢布的毕生积蓄在几天之内烟消云散。还有一些可笑的事情出现:卖掉一包价值仅1美元的万宝路香烟在莫斯科可以购买到一车皮的原木;一张可以横跨半个国家的飞机票是一磅土豆的价格。
一些人与掌管国家自然资源的部门联系紧密。他们利用非常规的价格优势进行大量的出口贸易从中赚取惊人的利润,所以,是他们的关系网而不是企业首创精神使他们发了财;他们又利用财富在媒体和政府间获得影响力。钱生钱,影响衍生影响。寡头政治家们又建立银行,管理国家资金的流向,其中一些——包括在第一次车臣战争之后莫斯科拨出重建车臣的数十亿美金——就这样不翼而飞了。 当寡头政治家们敛聚财富的时候,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由阿纳托利·丘拜斯发明并进行的国家私有化计划上。丘拜斯曾任俄罗斯联邦国家国有财产管理委员会主席,并深受西方各国政府的赞赏。在1992和1993年,政府限量发行分配凭单,人们可以据此来投资那些参与公共拍卖的国家企业。尽管4,100万俄罗斯人获得了17,000个企业的股份,可是这个计划等于是一场骗局——政府利用这种手段放弃了原先由苏联支持的濒临倒闭的破产企业。国家最宝贵的财产——石油和贵金属工业——并不在这项首创的计划范围之列。俄罗斯人很快就明白他们被欺骗了,手中的凭单只是一张毫无价值的小额帐单。他们把“私有化”这个词用双关语诙谐地说成“抢劫法”。
俄罗斯最庞大和最有价值的石油天然气公司(据估计实际价值可高达9,500亿美元)被政府、管理层和匿名的投资者在九十年代初秘密的拆分了。俄罗斯其余的能源和贵金属工业企业在1995年末被拍卖。由阿纳托利·丘拜斯组织的拍卖活动因为“充满竞争”而赢得一片欢呼。但实际上这都是由丘拜斯委托的那些拥有银行、企业的寡头政治家们所操纵的。石油、镍和电信公司的大部分股票以只相当于实际价值的部分价格,出售给那些寡头政治家及其分支机构。结果是寡头政治家们发现自己已经掌握了俄罗斯最有价值的战略资源:石油。
拥有这些企业之后,这些寡头政治家们开始劫掠资源,榨取财富,以最快的速度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并转移到国外。通过一个精心策划的转移计划,或者称作合玩的价格差把戏,一个俄罗斯国家附属石油公司以极低的价格将石油卖给他的合伙公司或者其在海外的分公司(此后可以在西方石油市场上再次转卖获取一部分),寡头政治家们因此每年骗取国家数十亿美元的财政税收(仅去年就粗略达到90亿美元)。他们还将持有的公司股份转移到海外去,计划盗取设备和侵吞资金。作为执法人员和国家官员的俄罗斯法官,如果其中哪一位反对这种抢劫就会因受到恐吓而默不作声或者被收买。
莫斯科在整个九十年代代表着寻欢作乐、奢侈的生活,俄罗斯最大的资本份额,大概可以达到80%,都集中在这里。在金融、石油和投资公司工作的莫斯科人月收入达5000-20,000美元或者还要多,他们构成了高级阶层。我很多的好朋友将他们全部的收入都花在服装、新公寓、餐馆帐单和国外旅行方面。奢侈品设计店在全城开花;街上本来已经不少的奔驰、宝马车数量激增;当国家的其他地区滑向中世纪的贫困的时候,莫斯科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正逐渐成为世界级的大都会。
但是国家将濒临崩溃。政府和国家企业无法给身处偏远地区成百上千万的俄罗斯人支付工资往往达数月之久,到最后,一些企业的领导可能会得到数亿美元的国家援助资金,但是这些很可能就漏到国外的帐户上去了。国际银行和西方经济学家对这些贪污腐败的证据装做视而不见却确认俄罗斯的主要问题是税收不利。他们为改善征税而发放贷款(粗略算来总共有100亿美元),并要求政府采取所有增加税收的方法,而政府则言听计从。叶利钦政府想出的高招是设立“契卡”(“紧急委员会”,恰好和列宁时期的秘密警察机关同名)来监督税收;还成立了名为SWAT的税警小队,对企业进行突击搜查,并经常根据内部间谍的消息采取行动。全国各个城市张贴宣传税收的巨幅招贴画,有的口号是三色旗背景下从宪法中的引言,恳请公民交税等等。对那些对爱国主义号召无动于衷、对税警毫不惧怕的人,另有一些海报画的是泪眼朦胧的老奶奶张开双臂请求公民交税,这样,这些老妇人才能得到她们的养老金。
这基本不起什么作用。大部分生意人静悄悄地进行掠夺。他们知道税收是由寡头政治家们和靠近国家的那些人控制的,是协商的结果,连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要求取消的免税优待也依旧在执行。事实是,国家因为取消免税优待对一些企业造成的收入损失支付赔偿金。如果不是准备悄悄地离开没有挂牌的办公室,改变办公地点或者公司名称来逃税,私人企业家们(甚至是政府机关,包括税务部本身)也会利用法律的漏洞,允许一些花销:如保险、谷类等可以不交税,只有“薪水”名目下的收入需要交税。
俄罗斯人觉得国家就象一个大食槽,当那些政治家埋头在食槽里狂吃的时候,还希望他能够服务于他的选民,希望由“强盗”和“骗子”制定的法律能够公平并且公平执行,希望人们能被迫拿出有限的收入去填满猪群聚集在侧的食槽,那是可笑的。
军队的耻辱
苏联解体最令人注目的一个因素是,它从世界二号军事超级大国衰落成军队十分无能的国家。军队的衰落来自基金的减少和普遍的腐败,这使得在1994和1996年打击车臣非法武装分子的战争中军队蒙受耻辱。北约的轰炸引起了普遍的愤怒。1999年,这种感情为普京提高在公众中的声望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因为超级大国的地位对俄罗斯的国家定位而言是基本的,作为一个超级大国并保持俄罗斯联邦实际的完整性,拥有一支力量强大的军队是必须的。那么,今天的俄罗斯武装力量是什么状况呢?
为了弄明白俄罗斯军队的现状和俄罗斯整个国家面临的问题,我们必须检查俄罗斯对车臣武装战争背后因素。这场战争在俄罗斯引起了比较少的公众不满,人们把这场冲突看作是为俄罗斯联邦而进行的战斗。一旦车臣人赢得独立,他们就会要求分割从里海开始经过他们的地域到达新西伯利亚和黑海上的石油管道,而且俄罗斯联邦内其他一些不安定的穆斯林地区——从高加索到石油蕴藏丰富的塔坦尔斯坦( Tatarstan )和巴什阔尔托斯坦(bashkortostan)也可能会闹分裂。
获取里海石油储藏中最好的部分是克里姆林宫对内、对外政策中的首要目标之一。当车臣分裂主义分子在1999年侵略邻近的达吉斯坦共和国的时候,他们不仅威胁到俄罗斯在里海的地位,还有俄与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的军事基地联盟。俄需要这些军事基地来扼制土耳其的努力和西方在这一地区的霸权渗透。因为这些错综复杂的国际形势,莫斯科意味深长的选择一个理由,强调外国(特别是穆斯林)政府和雇佣军在车臣战斗中发挥了作用。
自从联邦军队再次进入车臣地区,普京就声称军队并不是在进行一场战争,而是在完成(相当成功的)“反恐怖主义行动”,“打击小股匪徒”。普京坚持将会有一个政治解决方案使车臣再次并入俄罗斯。媒体的报道也一直限制在对战斗胜利、儿童获救的正面报道,但国家电视台也播出了大量不那么令人愉快的克里姆林宫统治的反馈:车臣分裂分子时常向俄罗斯军队发动攻击,其中一些造成数十人的伤亡;他们杀死那些与俄罗斯当局关系秘切的同胞;一些绑架、偷盗的残酷插曲。俄罗斯军队也绑架车臣人索取赎金;一些俄罗斯士兵还把武器卖给这些分裂分子换取毒品和现金;拷打拘留者也是联邦监禁中心的一个惯例......所有这些促使普京去视察车臣地区,责备包括国防部长在内的军队指挥官的无能和失职。目前,车臣地区的战斗还在继续,并没有结束的迹象,双方的暴力活动还在继续。
普京承诺通过许多引人注目的改革来提高军队素质。去年9月,国防部长宣布将120万现役人削减到85万人,约是三分之一的军事力量。这一措施有可能改善现有羸弱、较差的军事力量,提高待遇,并且腾出一部分资金制造十枚新的最具杀伤力的“白杨-M”型洲际弹道导弹。但是两周时间不到,一名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官员宣布,军队人数事实上依然保持苏联时期的水平,共有超过200万的现役军人以及96万人的城市自卫队,这一宣布披露了叶利钦时代非军事化的欺骗性并使得现在削减35万军人的意义显得不那么要紧。
俄罗斯超级大国的雄心抱负和它在军队、经济两个国内问题上的失败相互抵触。普京承诺要实现雄心抱负,无论军队有多么腐化,俄罗斯大概会保持一个核武器军械库以表面上的强大防止北约什么时候在它的土地上发动“人道主义者”的战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