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前夕,卖旧衣服的“洋货”贩子老何“预见”到,即将到来的7天大假对他来说意味着“商机”,他决定雇个人帮忙,以应付往年在这个时节里“应付不过来的客流”。
经朋友介绍,以打工为名,记者得以接近老何,走近“洋货”贩子并不广为人知的“生意”内幕。
尽管有朋友牵线,但事前的精心准备仍然是必要的,这包括:一段外地来津投奔亲戚的经历,一口带有浓重南方口音的普通话,一脸的木讷表情但积极肯干的表现。
与老何接触的几天时间里,他给记者留下了这样的印象:精明但颇讲“义气”,狡猾却不失朴实,在他的身上,杂和着诸多矛盾。
出于对朋友“亲戚”的信任,他对记者很是照顾,且无话不谈。
练摊
10月4日上午
老何的摊位上
一排立着的铁杆上挂着一溜儿大衣、西服等;一张支开的折叠钢架床上随意堆放着毛衣、运动衣裤;一张黄纸黑字写着“甩”字的自制广告。在这个拥塞着近300个摊位的“洋货”市场里,老何的摊子显得再普通不过。
老何站在一旁,抽着烟,气定神闲,也不吆喝,就像是在看着别人的买卖一般,只是当有人在摊前驻足时,他脸上才会骤然绽出笑容,瞬间由冷漠转为热情。
46岁的老何长着一副被他自己称为“欺行霸市”的模样,他说,在这个行当里混这么多年,这副模样功不可没,“没人敢拿我当软柿子捏”。
这一天是10月4日,星期四。从早上8点开始,一直到中午12点,老何和为他“打工”的我都站得腰酸腿疼,却只卖出去16件旧毛衣(5元一件),3条旧背带裤(8元一条),24条旧围巾(1元6条)。以老何设定的“对半赚”的蠃利计算方法,这一上午的忙活值54块钱。扣除我的工钱,老何实际赚了44块。
形势并不像老何节前估计的那么乐观,来“洋货”市场逛的人并不比往常多多少,老何嘟哝着,“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他叹着气说,“好日子过去了。”
在等待买主的无聊情绪中,老何从旁边一个卖布头的摊主那儿借了个马扎坐下,并开始专注于掌心的那些“象征着生命、财富和爱情”的纹路。
十几分钟后,老何才从困意中挣扎出来,他突然愿意讲讲曾经的“好日子”,那些有关于他“曾经辉煌”并引以为豪的经历,当然,也包括一些“不能随便对外人说的秘密”。
老何“经商”的简历基本是这样的:80年代初,老何从国企辞职,在一个朋友的带领下开始卖“洋货”,其间,经历了包括十几次上当受骗在内的“坎坷”,还由于生意争端将人打伤并“蹲大狱”两年,出狱后重操旧业,继续卖“洋货”至今。
老何“没有保留”地诉说,经过十几年来的经营,他目前的存款已经是一个六位数字。
“早几年,90年代吧,那时候每天挣几百块钱跟玩儿似的,多的一个月进个一两万元也不新鲜。”老何说。那时候,老何最好的“业绩”是,一个月卖出去60多件大衣,批出去80多包货(综合成本每包一二百元),转手就挣几万元。而现在却经常要“沦落”到去工地上把旧衣服卖给民工、挣个“仨瓜俩枣”的地步,老何不免有些失落。
理货
10月7日晚
老何的家中
老何上身穿一件被他称为“世界名牌”的“背靠背”T恤,下身是一条裤线分明的不知名的青色西裤。儿子小何则穿着一身极为休闲的“锐步”运动装。
老何说,除了裤衩、背心,他全身上下衣服加一块值不了2元钱,儿子这一身衣服却价值数百元。原因是,他身上穿的是他从打来的洋货里挑出来的,而儿子的衣服却“正经是专卖店里的正品”。老何说,他会穿自己打来的“洋货”,却不会给儿子穿,当然,儿子也不屑于穿这些在他看来“不干不净的东西”。
18岁的小何说自己顶瞧不上父亲的买卖,上中学时他甚至不愿意告诉同学们父亲是干什么的,最大限度也只说是“做生意的”。
从中专毕业已经一年的小何如今还在苦苦寻觅着合适的工作。在自己有收入之前,小何虽然看不上父亲的买卖,却不得不花着父亲通过这种买卖挣来的钱,当然包括他身上这一身价格不菲的“锐步”运动装。“心里很矛盾。”小何这样说。
“有什么不光彩的呢?”老何说。
小何抢白道:“把国外的‘破烂’拿来卖钱,你自个儿觉得还不错呢!”
老何说,在国外这可能叫“破烂”,运到这里经过整理拿出来卖就不再是“破烂”了。
小何问,那是什么?
老何答,叫“洋货”。
小何,有什么不一样?
老何,“破烂”是不能要的,可“洋货”虽然旧了,但不影响穿。
……
这样的争论长期以来一直在重复着,谁也没办法说服谁。小何说,烦!然后就进了自己屋关上房门。
老何无奈摇头,把一张桌子支起来,开始在客厅里手把手教我“整理”明天要卖的货,包括几件大衣、10多件西服、10多件毛衣和20多条裤子。
预备“挂杆”(将衣服挂在立杆上)卖的诸如大衣、羽绒服、西服以及稍好些的毛衣等,都是需要洗的(所谓的洗实际上也只是“过过水”),之后还需要熨熨,其余诸如衬衣、运动衣、围巾等准备在摊上“甩卖”的,则“怎么拿来的就怎么卖”,不洗、不熨,往地摊上一扔,“给钱就卖”。
至于我提到的消毒,老何摇摇头,“有必要吗?”
“怕嘛?病菌?艾滋病?”老何指指自己身上的衣服,“我自己不也照样穿吗?”
一盆清水———用来将衣服“过水”,一部通过软管与压力锅连接的熨斗———用作“蒸气熨衣”,针线———用来将衣物的破损处“修理”好,使用这样的工具,一个多小时后,将近60件衣服“整理”好了。
明天,这些“洋货”就将出现在市场里,出现在老何的摊上,不知会被谁买走,又将穿在谁的身上。
打货10月10日下午
老何的库房
这是一间用来存放“洋货”的库房。在河西区的城郊结合部,这个库房里的东西与周围的环境很相配,它们看上去更像是小何所说的“破烂”。
今天老何带我来这儿的目的,便是从这些“破烂”中挑选出一些,用三轮车运回家,经过“整理”把它们变成“洋货”,然后卖。
这一堆足有几十包货杂乱地堆放在这间不足10平方米的小平房里,其中不少已经开了包,成堆的西装、裤子、大衣、羽绒服等散落在地上,因未做整理,这些“洋货”大多布满皱褶,有些还能看出脏渍和明显的破损痕迹。我甚至隐约看到,其中一件大衣的衣襟处,有一块巴掌大小很像是血渍的痕迹。
一包的百余件大衣里一般都能挑出个十几件比较不错的,洗洗、熨熨、整理整理,再往杆上一挂,叫个价钱,一般每件能赚几十算少的。有时几件衣服出手,一包货的本钱就回来了,剩下的就扔在地摊上“甩”,怎么卖都赚钱。———老何职业性地唠叨着他的“生意经”。
老何说,这30多包“洋货”进来时花了10000多块,预备卖出去时至少换成25000元,一进一出从中赚15000元,当然,以目前的形势看,这需要至少6个月的时间。
老何原来在家中腾出了一块地方专门用来放置洋货,后来才以每月150元的租金租下了城郊结合部的这一间平房充当库房。据老何说,出来租库房的原因并不是货越来越多家中放不开了,而是儿子总抱怨说“空气中都弥漫着细菌的味道,不敢呼吸”。于是,在妻子的劝说下,不得已才出来租了这么一间库房。
尽管如此,老何还是有些心疼每月这150块钱。
老何的货都是从广东一个叫“碣石”的镇上打来的,尽管十几年来他已经去过那个地方多次,却不能说清楚碣石在地理上隶属于广东哪个市或哪个县,他只能这样说明:“从广州火车站下了火车,再到长途汽车站坐长途汽车,大约六七个小时就到了。”
根据老何的讲述,这个叫“碣石”的镇是一个“巨大的‘洋货’集散地”,镇上多数人家都做这种“生意”,而且规模都很大。“洋货”通过一条隐形的运输线从国外(主要指日本、韩国以及东南亚一些国家)运到这里,又从这里分散输送到国内各个地方。
老何每年去碣石两到三次,每次去都要带回来近两万元的货。据他说,那地方有两个时段(3月和10月)最为“火爆”,因为正是换季人们添衣之时,生意好做。每年这两个月,来自全国各地的“洋货”贩子便云集这里。“碣石旅行社里天天客满,一打听,10个有9个是来‘打货’的。”一派“繁荣”中,挤挤挨挨的人群中自然少不了许多来自天津的“客商”。
又是十月,又到了“打货”的时节,老何正盘算着,抽空去一趟碣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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