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１０月８日，刘旭被押上了天津第一中级人民法院的法庭。他是头号被告，两年中他和他的同伙犯下７０余起盗窃、抢劫杀人案，庭审中，他自己就说：“我是一个犯了死罪的未决犯……”
庭审３天，发现此案并无多少稀奇之处。吸引记者注意的是：刘旭生于一个干部家庭，父母长期从事司法工作，其本人应该说是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怎么却成了一个江洋大盗？
刘旭初二辍学，文化水平很低，为什么却能成为犯罪团伙中的“技术专家”？听说他在看守所里争分夺秒地啃读大学课本，他的专利申请已被国家有关部门受理，他希望能以他的发明留住他的性命，但还来得及吗？为了解此人的经历，记者采访了有关部门以及他的母亲。
抢车杀人，似演西方电影
夜闯银行，如入无人之境
认识刘旭的人，都没有想到这个白天看上去知情达礼、貌似本分的年轻人，入夜之后会是一个抢汽车、偷银行、有时一夜能够连续盗窃数家的大盗。除了他的同伙，他骗了所有的人，包括他的父母和至今仍深爱着他的爱人。这里，不妨用他自己陈述的一桩抢劫杀人案，揭露他及同伙作案时的疯狂与残暴。
“２０００年８月４日晚，我和张毅、祝金树、郭舒怀在红旗剧场附近吃饭，一辆三菱吉普车从中环线拐晋宁道往天拖南里走，张毅发现了说：‘我看到了一辆三菱Ｖ６－３０００。’我赶紧发动摩托车，带着张毅追上去。
“７月下旬，石家庄的王彦庆打电话问我是否有三菱吉普Ｖ６－３０００，我答应要给他看看。然后我对我的同伙提到此事儿，让他们注意观察。
“追到保山道某停车场，我们看到了那辆车。司机下车后正往家里走，张毅说：‘我去跟踪他。’我说我去看型号。时间不长，张毅回来说：‘知道他住哪了。’这时我也看清了车型。便打电话给王彦庆，告他有三菱Ｖ６最新款，要不要？他说可以。我开价３５万，他划价３０万，双方‘成交’。
“我把这消息告诉我的同伙，说３０万元，太诱人了。于是我们开始议论搞车的方案。我们知道这种车不好偷，只能去抢。
“转天下午５点多钟，我们到天拖南集合，研究如何动手。天黑之后，我们潜伏在存车场四周。大约９点多钟，那车来了。司机停好了车，慢悠悠回家。张毅、祝金树马上从背后贴上去，我和朱阳开着一辆偷来的桑塔那慢慢跟着，郭舒怀在一边放哨，相互间用对讲机联络。路上人多，不好下手。当那司机走到两楼之间的小胡同———事先我们计划下手的最后一个地点时，我下车堵住了胡同口，后面张、祝二人立即逼上来用枪顶住了司机的头部。司机喊一声，见有枪，没敢说话，被我们推进了汽车。
“在车上，祝金树和张毅把那司机挟持在中间，我和朱阳坐在前排。司机企图反抗，张毅放了一枪，子弹贴着司机头部打进顶棚。汽车冲李七庄开去，路上撞翻一辆大发出租车，我们停都不停，继续猛跑。这时，郭舒怀开着一辆红夏利去买绳子，并花５０元找来一把铁锨。后来，我们两辆车停在外环线靠近国际女子驾校的一片小树林那。我和祝金树下去找地方挖坑，郭舒怀在路上放哨，祝金树和张毅在车里用枪近距离打死了司机，鲜血流了一车。最后，我们掩埋了尸体，拿着司机的钥匙开走了那辆三菱吉普，连夜跑到了石家庄……”
刘旭一伙就像游戏一样，看着大街上的汽车，就敢和“买主”谈所谓的“生意”乃至“成交”，然后便开始策划抢劫和杀人。一年内，他们盗抢了１０辆轿车。其中３辆崭新的进口轿车，也和这辆三菱吉普一样，停在天津保税区的车库里，就被他们以极低的价格“卖”掉了，事先还一本正经地带着“买主”前去现场看货、定价。抢车的时候，他们深夜潜入白天看好的车库，先是把煤气软管伸进看守的小屋，企图熏死两个仓库保管员。然后撬窗而入，捆绑保管员，抢走车钥匙，打开库门，发动起３辆早已选定的进口车，扬长而去……
窃抢汽车的同时，刘旭和他的同伙也在盗窃银行的自动取款机。自动取款机防卫系统极其严密，必须进入银行内室，闯过多层防盗的关卡，才能接触到自动取款机的背部，而取款机本身就是一个坚固的保险柜。然而这些人偷起取款机来如入无人之境，他们曾在两小时内就破坏了工商银行某储蓄所两台自动取款机，席卷柜中的现金。其中刘旭是最关键的人物，拧门撬锁，破坏电路，气焊切割，他样样都会。
父母忙，顾不上孩子的成长
近墨黑，儿子辍学滑进贼窝
在李七庄附近的某一居民小区里，记者见到了刘旭的母亲李若芸（化名）。其母患有红斑狼疮，儿子犯下了死罪，她无颜见人，显得更加憔悴。她拿出了一摞材料，其中夹有许多图纸，说全是刘旭在看守所的监房里画出的设计图，并搬出了家人根据刘旭的设计制作的一些实验装置。她曾是法律工作者，清楚刘旭犯下的是什么罪，她说：“他这是罪有应得。只是作为母子，在法律的允许下，哪怕是还有一线希望，也想再拉他一把，看能否留住他的命？”
可怜天下父母心，刘旭已到罪不可赦的程度，这位妇女除了对他的怨恨，对被害人的愧疚之外，时而还有一些内疚，觉得儿子堕落到这种地步，其中有家庭的责任。为此她讲起她家的经历。
当年，刘旭的父母都是“老三届”的插队“知青”。１９７１年，他们被选调到某市做司法工作。１９７５年有了第一个儿子刘旭后，也没影响他们的工作。夫妇俩曾因工作出色而赢得过许多荣誉。后来，夫妇俩成了基层的领导，工作变得更加繁忙。李若芸每周都要轮上一两个夜班；其丈夫刘某工作性质特殊，时常一个月，甚至是三、四个月不能回家。刘旭和他的弟弟经常是无人照管。刘旭常像野孩子一样疯玩，学习跟不上，成了有名的淘气包儿。这时，作父母的本应分出一部分时间和精力关心刘旭的学习和成长了，可惜他们忙起来，根本无暇顾及孩子。
１９８９年，刘旭的父母同时调回天津工作。这时，夫妇俩知道１４岁的刘旭已到了危险的年龄段。为防止刘旭学坏，夫妇俩对其严加看管，除了大讲学习文化知识的重要性外，还常对他及他的弟弟进行理想教育。例如平津战役纪念馆刚一开馆，当父亲的便买票带着两个孩子去参观。
遗憾的是，父母的教诲刘旭听不进去，本来就已厌学的他，回到天津后跟不上这里的教学水平，加之又偷偷地结识了一些辍学的孩子，变得更加厌学。刘旭上课不听讲，搅得同学不安宁，最后逃学，说什么也不上了。父母磨破了嘴皮子，刘旭也不肯复学。无奈之下，怕他漂于社会误入歧途，其父给他在郊区找了个制造水泥构件的工作，以图拴住他的心。
很长一段时间，刘旭比较安静。在家长的引导下，辍学后的刘旭反倒变得喜欢读书，常买一些诸如计算机和科学探索之类的杂志阅读，读后还搞一些小试验。家里的电器，包括电视机在内，坏了都由他修。此人确实聪明，他只读到初二，但许多东西却能一学就会。例如他曾在“鬼市”上买回４台报废的、即时成像的照相机。他把４台相机全部拆散，研究半天，选出能用的零件，拼装出一台能够使用的相机。买不起专用电池，他动手制作了一个很笨的电池组，配在相机上给人照相。后来，他还学过汽车修理，因为心灵手巧肯干，常得师傅的夸奖。后来，在父母的推动下，他还自学高中文化，经考试取得过电脑维修证书。他的聪明与才智假若是用在了正道儿上，他虽然不是一个好学生，但却仍能成为一个好工人。可惜他走上了邪道儿，他的聪明反而倒让他陷得更深。
刘旭的父母深知越是聪明的孩子，一旦失足更是难以救药，因此对刘旭管得很紧，作人的道理天天讲，深怕他交上不良的朋友。可惜儿大不由娘。加之刘家回津后生活困难，居无定所，十年七搬家，四口人住过７平方米的小屋。每日晚饭之后，十五、六岁的刘旭不愿囚在小屋里，常去门口打牌、下棋，与一群辍学的孩子玩在一起。
李若芸回忆说：“那时我问他，你交往的这些人中，有好孩子吗？他说：‘没有，若是好孩子，还不去读书上学，谁有空儿在街上闲逛？可是，我若是不理他们，又去跟谁玩呢？您放心，我心里有根，不会跟他们学坏。’我放心不下，没事儿就去跟踪他。夜晚他们常在小花园里瞎聊，我隐藏在他们附近，偷听他们说些什么。他们一说散伙，我赶紧一路小跑儿地提前回家，不敢让他知道。后来，这些孩子一个个地进了警局，惟独没有刘旭的事儿，我就以为他真的能够把握住自己。后来，我得了红斑狼疮，他也结婚搬出去单过，没有精力管他了。”
刘旭结婚时，过去那些跟他一起玩、被公安机关抓起来的人，陆续被放了出来。这些人好吃懒做，但又没钱，便开始拧门撬锁，干起偷盗的勾当。起初，刘旭没有加入他们的行列，知道干那种事是违法犯罪，充满了危险，加之父母不断地告诫他：“一定要和那些人断绝来往，否则你也会陷进去。”但到后来，刘旭阳奉阴违，背着父母与那些人吃喝玩乐，耳濡目染，最终还是经不住金钱的诱惑，便把危险，把父母的期望扔到一边，趟进了混水。他经常昼伏夜出，欺骗父母和爱人说夜晚给人家打工，开车拉“洋破烂”和“水货”。白天，他装得像好人一样，衣冠整洁，对谁都是彬彬有礼。夜晚一出家门，他变成另一个人，和那伙人不是喝酒、打牌、找乐儿，就是到处伺机作案，有时能够疯狂到一夜连盗好几家。
纵观这一犯罪团伙的形成及发展，发现初始阶段刘旭确实不是他们的“头领”。但是，自刘旭１９９９年５月加入之后，其团伙作案的目标及方法立即有了明显的升级，如从一般的入室偷盗改为专盯盛钱的保险柜，最后干脆去开肠破肚地盗窃银行自动取款机；从到边远地区偷盗一般的车辆，发展到成批地抢劫进口新车，最后为了抢车还敢开枪杀人。刘旭是其团伙中的“秀才”，是“技术骨干”，只有他知道怎样打开没有钥匙的保险柜，怎样启动没有钥匙的汽车。此时他的聪明与才干反倒像是一个“帮凶”，帮他完成了数十起令公安机关难以查办的大案，也帮他快速地走向了人生的绝地。
幡然悔悟，搞发明以谋生路
狱中苦读，痛悔少年不读书
不知是为了追求金钱，还是为了追求刺激，或许两者兼有，刘旭一伙疯狂作案到几近失控的程度，两年中，作案多达７０余起，涉案金额２３９万余元。
刘旭毕竟不是白痴。当他清醒的时候，回首作下的案件，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意识到毁灭的日子已经离他不远。因此，他一次次地对自己，也对同伙说：“再干一次‘大的’，就不干了。”同时也为自己悄悄地寻找后路。
刘旭清楚地知道：自己一旦被推上法庭，必是死罪无疑。如何才能救自己？他想到了发明创造，想惟独如此才有留下性命的可能，因为过去已曾有过类似的先例。于是，他开始构思他的“发明”，并悄悄地实验，想创造出一个能让世人震惊的装置———磁能发动机。
他猜得没错，天津市公安局的刑警们始终在紧张地追踪着他们的足迹。２０００年１１月１４日他们作过最后一起大案———盗窃了工商银行两台自动取款机后，不出十天便被刑警全部抓获。当时刘旭还想持枪拒捕，在与刑警的对峙中，或许是意识到那是死路一条，也许是突然又想到了他的“发明”，他垂手放下了手枪。
关在看守所里，刘旭的七、八个同伙有的绝望，有的准备越狱，刘旭则不同，除了坦白交待之外，他居然能静下心来，全力以赴地完成他事先已有构思的“发明”。监房里条件有限，他只能用一张张草图，画出了他构思良久的“磁能发动机”。
画出图纸之后，刘旭还想做实验证实他的这一“发明”。但在监房里，刘旭别说是实验，连把他设计的图纸送出去都难。为此他向有关方面写出了如下一封信：
“尊敬的警官、检察官、法官：您们好。我自知罪过太重，将被判处死刑，我非常后悔。
“几年前，我开始研究磁能转换的各种方法，在多年的研究和无数次的实验中，我发明了一种磁能直接转换动能的磁动力源，我叫它磁动机。此项发明可解决全球现存两大难题，一个是环境污染；一个是能源危机，它可替代现有大多数动力产生器，如燃油燃气发动机、电动机等，在现代能源范围里是一种新的变革，并能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
“我恳请各级领导能在法律允许范围内，允许我在羁押期间写与发明有关的材料，并能给予我和发明代理人见面的机会。我还很年轻，我将努力为国家和人民做点贡献，以求减轻我的罪行，希望各级领导能够给我这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刘旭设计的图纸和说明，到了其母李若芸的手中。她非常震惊，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她那初二辍学的儿子能搞出什么科学发明。刘旭被捕，李若芸精神备受打击。当她听一民警说：“刘旭抢车偷银行，涉案２００多万元，肯定是死定了。”她几乎当场晕倒。但到后来，她也想开了：“自作自受，随他去吧。”不过毕竟是母子，想起儿子小时没有充分得到家庭的温暖和教育，李若芸除了对儿子的怨恨之外，还有一点内疚，于是她想：“为什么不替他试试呢？即使不成，也算是尽到了家人的心意，让他在里面活得充实一些，让他死而无憾。”于是便请来亲戚朋友，动手为刘旭的设计做实验。
“磁能发动机”的实验在刘家做了一遍又一遍。这期间，刘旭仍在不断地修改他的设计，其设计思想转变为借助磁场的能量，以“小输入”得到“大输出”的结果。此时他才感觉到知识的重要，痛恨自己当年为什么不肯读书。他不断地递出书单，求母亲给他买些有用的书籍，说他自己必须要抓紧时间学习。李若芸赶紧去转书店，什么《电磁学》、《电磁场与电磁波》和《现代永磁电机理论与设计》以及《高等数学》等２０多套大学课本，被她买来给了儿子。
２００１年６月，她在《采风报》上看到一篇通讯，报道新疆的一个死刑犯在其母亲的帮助下，及时申办了五个汽车方面的实用新型的专利，结果改判成死缓。她立即设法转告儿子，赶紧转向研究实用新型方面的发明。这时，刘旭也看到了这篇文章。他学过汽车修理，当即也像文中的那位死囚一样，开始在汽车上冥思苦想。她的母亲及时地给他送来了《汽车电路》、《现代汽车变速器》等大量有关汽车的教科书。
刘旭了解汽车的构造，深知哪里是它的弱点。过去他利用这些弱点偷车，如今他针对着这些弱点研究如何防盗。不久，一项被他称之为“自动变速箱驻锁定防盗器”的“发明”完稿。他在说明中这样写道：“现有汽车防盗都是电子防盗，锁定点火系统电路和ＡＢＳ刹车系电路，但都有一致命弱点，那就是当汽车电路主电源被切断后，防盗电路即告失效。盗贼可在无报警的状态下，利用专用电路与车内报警电路或微电脑联机电子解除防盗设定或拆除防盗报警装置后，将车盗走。而我的防盗设计能解决以上各种防盗不足之处，并能在全车电源被切断后，无任何声光报警下，或改动全车电路后，仍能使车处于防盗状态……”直到法庭开庭的头一天，１０月７日，李若芸和辩护律师肖梦斗才接到刘旭的这份新“发明”。看着那复杂的电路设计图和机械设计图时，不敢相信这竟是出自一个只读到初二的囚徒之手。
１０月８日，天津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刘旭作为本案的第一被告被押上了法庭。法庭上，公诉人历数刘旭犯下的种种罪行，７４起案件，数量之多令人震惊。旁听席上人们议论说：“不用问，这人死定了。”
然而此时，李若芸正在庭外为刘旭的发明紧急地申办专利。她找到天津负责申办专利的部门，递上材料，细说此事关系到刘旭的性命，如果这“发明”确实能够成为“发明”，能对社会有益的话，务请帮他一把，火速地办理手续。
受理部门负责人细看刘旭的“发明”，觉得申办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于是出于人道主义，有关工作人员转日清晨６时奔向北京，上午１０时即为刘旭办下了由国家知识产权局对“自动变速箱驻锁定防盗器”发出的《专利申请受理通知书》。中午１２时，李若芸拿到这份文件后，当即把它交给律师肖梦斗。肖律师于下午开庭时把它交给了法庭，并对法官说：“刘旭迷途知返，正以赎罪的心态去完成自己的发明创造，谁能断言他不能成功呢？所以，辩护人请求法庭给被告人刘旭一个自新的机会。”
如今，法庭尚未作出判决，刘旭的发明也需要数月的时间才能拿到结论。作为一名极有可能被判处死刑的囚徒，刘旭还有等待的时间吗？早知如此，悔不当初，这大概是他现在的心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