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12月,乐成厂的张副厂长要我转战长沙、北京,进而挺进东北市场。正好当时有一车货要送到株洲建设百货商场,厂里要我随货同行,顺路押车。我背上行装,押车上路。尽管这仅仅是一辆卡车,一辆破烂不堪刚送过生猪、弥漫着猪屎、猪粪的骚臭味的六吨加长的东风车,但我却有一种率领百万雄师挥戈北上的神圣感觉。
这车是四川某个偏远山区来广州送货的返程车,司机一个姓张,一个姓李,都是首次来广州送货,进了广州城,如同进了迷宫。本来下午三点就进了广州,在城里绕来绕去,满城灯火了,还没有绕出去。我急了,想发脾气,但终于还是没有,我叫了辆摩托车,付了10元小费,才算把车引出城去,拐上了北上的107国道。路上,不断地有年轻女人招手拦车,有的还特意把裙摆掠起来暴露出大腿和里边的小内裤。下半夜,漆黑的国道两旁全是荒山野岭,没有村庄,也没有关卡。我正要闭上眼睛睡上一觉,突然,“噗”地一声响,左前轮车胎爆了!车子停下来,两个司机下来换车胎。我抱着套在脖子上的挎包下来观看,那车胎上扎进了一个大铁钉。这地方正处在一个山坳处,黑暗中不时地传来几声猫头鹰的怪叫。眼看车胎就要换好,黑暗中突然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一把杀猪刀抵住我的胸脯,接着是一连串怒喝:“不许动!不许动!”
16个手持棍棒、年轻骠悍的山民把我和两名司机团团围住,这些山民有的腰扎武装带,斜挎“驳克枪”,或者叫“王八匣子”之类的短枪。我终于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紧紧地抱住装有公款的挎包,头一低,像头公牛一样,朝我面前的一名山民的小肚子上猛撞过去,那山民被我撞倒了,我趁乱夺路便跑,边跑边大声喊叫:“土匪抢劫了!土匪抢劫了!”后边的山民拼命地追,边追边挥舞着大棒拼命地朝我的胳膊、大腿乱打一通。我一脚踩空,从国道上跌下立陡的悬崖,重重地摔在山坡上,又滚下山谷……
我只觉得一片黑暗,以为自己是死了。这多像小说、电影中描写的旧中国跨跃沙漠的商队啊———突然遇到土匪袭击,骆队四处奔逃,随着枪响,骆驼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那样惊心动魄。我滚到山谷下的一片阴冷潮湿的坟地,我感到到了冷,感觉到了坟地上散发出来的腥味,我用受了伤的手触触脸。噢,我确信了自己没死,仍活着,我想站立起来,但两条腿被打得已经难以把身体支撑起来了。我的左前臂断了,右食指断了,肩胛骨可能是碎了,钻心地疼!装有公款的挎包仍抱在我的怀里。我担心国道上那一车货和两个司机的安全,我要去报案。我咬着牙,忍着一身的疼痛,艰难地往山上爬,山坡上生满了带刺的灌木……我终于爬上了国道。我拦车,但没有一个车子停下来。我怕再次遭遇土匪,就在路边的排水沟沿着国道往前爬。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终于摸到了一个小镇上的派出所。在派出所,我与我的一车货和两个司机不期而遇。司机正在向派出所报案,说货主失踪,是死是活很难预料。他们突然见到满脸是血、遍体是伤、衣裤都被挂成了碎片的我,百感交集。姓张的胖司机抱住我呜呜地哭了:“我们总算活着见面了!”姓李的司机比较冷静,说:“我们先送邰先生去医院吧。”我却说:“不了,把货先送到目的地再说!”
我带着伤痛,把货安全地送到株洲建设百货商场,见到商场的老总葛经理时,终于坚持不住了,眼前一黑,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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