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吧和它的生存之道
灰色地带的网吧
“不知道发这封邮件给你们对你们和我来说会有什么后果,只是这一切如骨鲠在喉,实不吐不快!”
北京“蓝极速”网吧火灾后,南方的一位读者给本报发来了一封电子邮件。
“我是个开‘黑吧’的,就是没有网吧营业执照的,当然不是我不想去领执照,实在是这个事情真的很难办。从去年7月开始,我边提心吊胆地开着黑吧,边叫朋友去帮我问问办执照的事(朋友的父亲是文化系统的),问了两个月,朋友告诉我说,2001年看来是办不成了,全国范围内在整治网吧呢,太乱了。我寻思着也有道理,市场要规范嘛,是应该的,那就等吧。”
“就这样我一直开到了今年的4月底,实在不敢开下去了,为什么呢?整治力度越来越大了,而且动不动的就把机器搬走。十多万啊,我不舍得,就关了。”
没想到没关多久,一家新网吧就在他附近开张了,这是一家全市连锁经营的网吧的加盟店。
他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开不了而这家连锁店能开。”后来他了解到,连锁网吧是政府下属的一家网站创办的。
“眼看着不开黑吧,收入一下大幅度减少了,机器是越放越不值钱了,没办法,谁叫人家腰杆比我硬呢,干脆我也加盟去吧。
“我填了申请表,然后回去选店址,看好地方以后,又打电话让他们派人过来审核,来人看了看说,地方挺整齐的,面积也达标了(规定是要一百八十平米以上,我那里是一百九),和最近的中小学的距离也有了(规定是两百米),我以为加盟的把握挺大的,就在家里傻等消息。
“等了半月没声,我又打电话去问,人家说,你那里的地方太小了,人流量不是很大,等等若干理由。可当初他们和我说的开办标准只有面积一百八和距离两百啊!我不明白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事情又变成这样了,后来又说要等他们的总经理决定,没办法,我只好再等。
“等了又半月,还是没我什么事,我又叫朋友去帮我打听,结果却是我这里已经有人办成了,而且还已经把合同签好了,可他们的店址我是知道的,距离学校的距离只有一百七,开在那里的那个人是我的一个朋友,他亲口告诉我说他和网站的S经理是朋友,早就私下里谈好了的。我又打电话去找另一个经理,那个经理说,你们那里的事情比较复杂,一共有四批人在申请办加盟手续,可是根据店址的勘察,一个都不合格,已经全部枪毙云云,我又问他,那这里是不是已经有人办成了呢?他信誓旦旦地说:肯定没有!
“可是最后呢?还是人家办成了,而不是我。虽然办成了的那个人是我朋友,可我还是不服,如同吃了一只苍蝇般的恶心。
“我又请朋友通过他的朋友的朋友再去网站帮我问个究竟,人家放出话来问我:当时人家来勘察店址的时候,你红包给过吗?我说没有,人家就说我笨了,说:人都已经到你那里了,你怎么还不搞定他?”
这位读者试图通过他的经历向我们反映一些网吧市场的问题。
实际上,这次“蓝极速”火灾让人震惊的不仅仅是24条鲜活的生命的逝去,它还把网吧市场的混乱状况呈现在了人们面前———北京2400多家网吧,证照齐全的只有200家,仅占8%。另据报道,整个广州市证照齐全的网吧竟然只有9家,而据业内人士估计现在营业中的网吧至少有上千家。几乎整个行业都在灰色地带中运行,不能不说是一种怪现状。
开网吧一年收回成本
在很多北京人的记忆里,北京最早的一批网吧是在1996年底1997年初出现的,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位于首体西门的“实华开”,几十平方米的小屋,装修得挺精致,靠墙一字排开10来台电脑之外,前面还摆着几张桌子,像酒吧的样子,所以这间店也不叫“网吧”,而是被称为“网络咖啡屋”。当时网络还是罕物,“网络咖啡屋”里生意冷清,但气氛还挺不错。
后来,“实华开”移师京东的国贸大厦才找到了自己的定位:给来京的外国人和高级白领提供上网服务。
北京的网吧真正“火”起来,是和“飞宇”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的。当年山西怀仁县有个名叫王跃胜的小伙子,办混凝土构件厂赚了钱,就想到北京来发展。
1998年2月,王跃胜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大学南门外用25台电脑开始了“飞宇网吧”的创业历程。经过几年的经营,“飞宇”发展成了北京规模最大的网吧,并在全国有了300多家连锁店。
“飞宇”最初并没有用“网吧”的名称,而是以网络培训的名义经营,收取的是“培训费”,一小时20元。放在今天来看,简直是暴利。
利润吸引了更多资源进入这个领域,随着竞争加剧,网费下调,利润在降低,即使今天北京市的网吧发展到了2000多家,王跃胜说依然有“利润空间”。
一位网吧老板告诉记者,网吧的成本主要在以下几个方面:一、电脑———由于上网对于电脑的配置要求较高,并且一般的网吧都要求能够玩游戏,所以电脑应该选择比较好的。每台约5000元。二、接入费用,几百到数万元不等。三、场地费及桌椅费。四、管理人员———聘请一个高级网管每月支出在4000元左右,一般网管月薪在2000元。
据了解:在大城市,一个有100台电脑的网吧初期投资约为80万元。至于收益,这位老板告诉记者,目前网吧每小时的平均收费在3至5元。当然,一些高档网吧,比如说“实华开”,收费一度在10元每小时以上。每天电脑至少有12小时处于非闲置的状态。如此算来,每台电脑每天的毛收入约50元。
“如果经营得好,一年便能收回投资。”网吧老板说,“此后便是净赚。”
如此兴旺的网吧市场,显然是建立在互联网门槛降低和中国网民迅猛增长的基础上。据中国互联网信息中心最近的一次调查,目前中国有网民3370万,其中在网吧上网的占到15.4%,达到520万。
据业内人士估计,目前全国约有网吧20万家,电脑在1000万台以上,总资产超过300亿元,无可否认是一个新兴的庞大产业。
多头管理下的网吧
问题是,这20万家网吧,绝大部分都没有齐全的证照。
飞宇网吧的老板王跃胜说,最初办网吧时国家对这个新生事物并没有明确的规范,也没有哪个部门管。“1999年后国家出台了有关互联网的法规,”王跃胜说,“此后对网吧的管理越来越严了。”
在2002年3月份之前,一家网吧的合法证照包括:工商局核发的营业执照,公安局核发的特种行业经营许可证,文化局核发的文化经营许可证,信息产业部门核发的互联网信息服务经营许可证。从2002年3月起,信息产业方面的审批业务归并到文化局。
网吧证照不全,缺的往往只是其中一两种证照,尤以文化经营许可证居多,据称,有很多地方网吧的文化经营许可证已停发多时。
一位网吧老板说,审批网吧,一个部门大概需要一二个月的时间,半年能把手续都办下来就很不错了。而且在审批前,要先交验经营场所租赁合同,消防部门才给实地检查,因此得先投资租房、买机器。几个月过去后,不少人手续没办下来,房租就欠了几万元。
事实上,在“蓝极速”火灾之前有的部门已停止审批新的网吧。但据网吧老板的反映,让他们头痛的是,其他部门还照样给他们发批文,他们投了几十万之后,到下一个部门就被告知停止审批了。几个部门之间缺乏协调。
王跃胜说,由于不忍心投的钱“打水漂”,一些人硬着头皮开“黑吧”了。他说,过于繁琐的审批手续确实对一些经营者有影响。
王跃胜曾到韩国考察过那里的网吧市场,他说韩国的网吧“比中国的饭店还多”,但是很规范。一个重要的经验就是管理方式得当。韩国的网吧不像中国是多头管理,它由一个机构负责,不同的部门在这个机构里联合办公。它的审批手续也很简洁,而且规定在21天内必须有结果。
一位研究者说,现在很多人把网吧市场的混乱归结为经营者惟利是图,这并没有找到真正的原因。“为什么其他有利润空间的行业没有这种大量无照企业存在呢?”他反问道,“最重要的恐怕还是要从管理上找原因。”
另一方面,大量没有得到合法审批的网吧的存在,势必寻找自己生存的庇佑,这就给权力寻租带来了更大的空间。这恰好也是非法网吧能存在的重要原因之一。
网吧的关开之争
“蓝极速”火灾发生后,网上的讨论由灾难本身逐渐转向网吧是开还是关的问题上。
事发后,北京市宣布所有的网吧停业整顿,并且表示今后不再审批新的网吧。有迹象表明,限制网吧的发展将成为一种全国性的趋势。对此,舆论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派。正方支持,反方则认为是“因噎废食”、搞株连,一家网吧出了问题,所有的网吧包括合法网吧都停掉,这不符合现代法治社会的精神。
但是正方似乎找到了更有道德力量的现实支持,这个现实就是网吧的“游戏厅化”。我们随便走进一家网吧,会发现绝大多数人都在玩游戏、聊天,甚至看黄色网页,不少学生沉溺其中。杭州一名大学生在网吧里沉迷14天,同学找到他时,他的精神和身体都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后经检查患上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而在南昌,一位叫余斌的17岁的高中生沉迷网络游戏,猝死在网吧里。网吧似乎成了游戏、色情、暴力的代名词。
网吧跨越“数字鸿沟”?
如此说来,网吧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问题显然没有这么简单。当初一些地方取缔录像厅、游戏厅时并没有引起多大的争议,而限制整顿的网吧就引起了这么多的反对声,说明网吧确实有它深层次的存在价值。
这个价值就在于它在跨越“数字鸿沟”方面不可替代的作用。
IT研究者方兴东向记者举出了两个数字,一个是中国的PC机普及率是2%,另一个是中国的网民普及率是3%,这1个百分点的差异说明了什么呢?说明有相当一部分人没有电脑而同样能上网,其中一个重要渠道就是网吧。而在发达国家,这两个数字基本上是一致的。
方兴东说,目前国内PC机的增长趋缓,一个主要原因是受制于人们的生活水平。也就是说,有钱的人该买电脑的都买了,而其他的人收入达不到。要想让他们拥有电脑,首先得提高他们的生活水平,但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到的。这部分人在信息社会怎么办?
对信息掌握的差异越来越多地决定了一个人的发展机遇和生活质量,也日益明显地加大了贫富分化。这就是“数字鸿沟”问题,它已经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对一个落后国家而言,对一个国家中处于中下层的人们而言,不努力缩小“数字鸿沟”,其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就可能越来越下滑。
但进入“主流信息圈”、进入互联网世界又是有门槛的,它需要物质基础和硬件设施,落后的国家和落后的人们往往缺乏。在这个背景下,网吧就显出了非同寻常的意义。
一个人可能没有五六千块钱买电脑,但是他可以花两块钱一小时到网吧去接触世界。社科院哲学所副研究员郭良就曾经在北大南门的一个理发店见到一个打工的小女孩,女孩每天早上在上班前跑到飞宇网吧去上网,慢慢地她感觉自己和以前就有了不同。
方兴东说,网吧目前确实有不少问题,但从跨越“数字鸿沟”的作用来看,应该是利大于弊。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博士朱彤说,其实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一刀切式地把网吧都关掉,我们要做的是致力于淡化网吧“游戏厅”的色彩,恢复它连通世界、获取信息的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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