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爸爸,小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没有妈妈。在别的小朋友的调笑的引导下,我猜想,我或许是爸爸捡来的野孩子。所以,从小我就担心着自己会被再一次的遗弃。后来渐渐地长大了,我发现我长得很像爸爸,别人也都说我长得像爸爸,所以,我明白了,也没有了幼年的担心。
自从在社会中广泛的吸收了“肮脏”的生理知识后,我知道,我肯定有妈妈的。然而,我的妈妈是谁?在我一次又一次的追问下,爸爸终于用冷漠的口吻告诉了我一切。妈妈在我出生后不久就跟另一个男人走了,走了就再没回来看过我。爸爸说,妈妈是嫌他太穷才走的。我问爸爸为什么会和妈妈结婚。爸爸拿出了他年轻时的照片——一个俊朗、英气的青年,当初和妈妈热恋时,他是个人见人爱的小伙子。可是,这不能代表一切。
爸爸是个倔强而执着的人,在这一点上我们父子很像。自从妈妈走后,爸爸就开始学着为了金钱而奋斗。他的理想呢?爸爸说,他成长在纯真年代,那时全中国的人的理想都是唯一的。而当年代不再纯真的时候,理想就骤然坍塌了,没有人会觉得可惜。现实教会人很多,理想不能达到的东西。
爸爸说他是幸运的。我想,这时他已经忘记了妈妈。他在20世纪90年代初的时候和很多敢于冒风险的人一样,靠排队购买股票认购券发了。爸爸在回忆时经常说,那时的情况很残忍,当他第一次亲眼看见,在拥挤的队伍中有人被活活踩死的时候就决定退出那场抢钱的游戏了。中国人经常喜欢将良知与金钱相提并论,然而,被说的太多,失去的意义也太多。
爸爸五年前赚的钱就已经够他活完一辈子了,可是他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执着。我经常想,“妈妈”作为一种信念在爸爸的脑海中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然而,现在爸爸依旧靠着这些来维持着赚钱的欲望吗?如果不是,那又是为了什么呢?爸爸曾对我说过,22岁以后他不会给我一分钱。
他们这一代人的爱情的小舟,在我看来应该无法承载如此的重负。
我已经两次在家中看见有不同的女人和爸爸睡在一个被窝里,赤裸裸的。女人睡觉的姿势不同,爸爸却始终是抽着烟。烟云缭绕而上,直至消失,是轻浮的象征,还是人生真谛!?
在我的眼中,那些女人都很肮脏,然而,爸爸并不如此。我是在爸爸的影响下开始喜欢读书的,用自己的眼睛看别人的世界,最后在别人的世界中看见自己。偶尔地爸爸还会从我的书架上抽去一两本他未曾看过的书,他看的书很杂。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的精神是架空的,可以是一切的载体。
有一次,我问爸爸,你有妈妈吗?
爸爸说,你想要个妈妈?
我说,我只是想知道什么是母爱,我是从书上知道这个词的,然而,却不很明白它的意思。
那我给你找个妈妈吧。爸爸似乎很希望我会答应。
我拿过爸爸手中燃着的半截烟头,按在自己的手心里。面目有些狰狞地喊道,不!
认识姐姐是在BBS上。我喜欢写一些冷漠、残忍的文字,像是怒目注视着所有看我的文字的人。姐姐一开始以为我是个成熟的男人,后来才发现我比她小四岁。我并不善于和别人交流,可是,和姐姐在一起总能感到心灵的畅快。于是,我渐渐地选择了离开网络,现实中,姐姐依旧成了我的姐姐。她待我很好,我可以和她讲关于我的一切。她经常惊诧于我对世事的冷漠。我的很多奇怪的逻辑也时常让她着火。可是,一如既往的,她把我当成她的亲弟弟。
我总觉得一切的烟尘往事都将归于平静,正如空中下过的雪,大概,下过了也就下过了吧。如果非要去追寻什么的话,至多也只能是记忆深处化了的不再美丽的死水。所以,对于姐姐给予我的爱怜,我的心中总有点不安。就像幼年的时候害怕会被遗弃一样。我问姐姐,我是否是他唯一的弟弟。姐姐说,世上并不总有唯一,但是世上总会有最好。我迷惑,不知道姐姐是在暗示什么。可是,我又不敢问姐姐,不想得到确切的答案。所以,姐姐的话又给我带来了更多的不安。
姐姐经常带我去一家叫做“SPIRIT”的酒吧,那里是她上班的地方。姐姐说,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很多社会中暴露出来的阴暗与混杂。那里的音乐很嘈杂,能够让我忘记痛苦,变得麻木,可是就像世上没有永远的麻醉剂一样,都是暂时的。人不能始终活在嘈杂声中,当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寂寞会勾引出意识中的伤痛与愤恨,汹涌地向灵魂袭来,人会变得不堪一击,在惶恐中迷失自己。在酒吧中,经常会有一群有性别的或者没性别的人像牲畜一样纠缠在一起。姐姐说,人并不总是有着自己的信念,即使是在追求爱情的时候,总会有人因为无所目标而盲目地去做别人的奴隶,他们往往不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他们所拥有的也只是可供挥霍的短暂的青春。
我喜欢坐在角落,像是欣赏着话剧一样看着他们迷醉的面庞。我想,我是在寻找另一种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可惜一直都没有成功。我不会堕落成姐姐所描述的那群人,然而,我有属于自己的信念吗?我会成为别人的奴隶吗?每当想到这些,我总会用蛊惑的目光看着姐姐,我希望她能给我答案,可是,很多时候她并不能理解。
曾经在“SPIRIT”中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他坐在很显眼的位置上,自顾自地喝着杯中的鸡尾酒。我想,他是在体会年轻的味道。可是,他又明显得比那些纠缠在一起的牲畜潇洒。我告诉自己,等我满头白发的时候,我要胜过那位老人。同学和老师都觉得我是个很好的学生,到底有多好,他们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我不喜欢和别人为了小事而起争执,是因为我看到那些鄙陋的面孔就想到了在酒吧中看到的纠缠在一起的牲畜。我尽量学好功课,是因为爸爸说22岁以后,他就不会再给我一个子儿。我的脸上经常呈现出微笑,是因为那一切都是习惯性的面部肌肉的抽搐,没有任何情感的成分。我因此成了一个好学生。
同学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肤浅得认为我是个好学生,其中有一个经常对我说,乞丐之所以会去乞讨,是因为他们不愿和强盗一起掠夺别人的财富;你之所以被认为一个好学生,是因为你始终无法明白好与坏之间存在着的质的区别。我不了解自己,所以我无法判断他所说的是否正确。可是因为他的与众不同,和我的与众不同,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
他比我残忍,这是我的感觉。像很多让我疑惑的事物一样,无法得到确定。我不曾问过他如此的问题。因为他的父亲是个暴虐狂,他在他父亲的辱骂与拳头下长大,现在的他固执地认为,别人对他的诘问,是一种审判。他拒绝这一切。
突然有一天,他问我,画家并没见过天使,凭什么能够画出天使。我说,见过天使的画家是无法画出天使的。他说,不一定。我愕然。事情的发展总会遵循着一定的因果关系。他一口气喝下了半瓶农药,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可是在被抬进手术室的时候他却突然冲着医生破口大骂道:“滚开!不要洗胃!不要洗!”而后,很平和地闭上了眼睛。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的愤怒是冲着他的父亲的,他知道自己也只有在那一刻才有这样的权力和勇气,他做到了。从他的带着希望幻灭的眼神中,我知道,他是要去见天使的。可是当初,他还是要画天使的啊!现在呢?!他即使见到了天使又怎么样。该死的天使,用自己的神秘骗走了多少人的生命!
在黑暗中找寻光明的人终能发现光明,可这需要付出代价,要去面对许多的陷阱与荆棘,弱者总是很可怜地倒下。然而,上帝终究是愿意给他们拥有光明的机会的,那又何必去折磨那些脆弱的灵魂,使他们在惶恐中放弃了宝贵的生命!
我的愤怒灼烈地燃烧起来,姐姐带我去了SPIRIT,她说,在那里我可以做想做的一切。于是,我疯狂地喝酒。我知道我一定会醉,以前我从来不喝酒。我的脑海中不停地重现着他怒吼时的面孔,以及生命消失时的寂静。逐渐地,恐惧包围了我,我揉捏着自己的肉体,时刻提醒着自己,我还活着。我不停地叫着姐姐。
最后,姐姐把我扛回了家。我倒在床上。姐姐在我旁边喘着粗气,用哀怜的目光看着我,随后躺倒在我的身旁。我听见了猛烈跳动着的心跳,冷得发抖,缓缓地侧转过身,深深地陷进了姐姐的温柔的怀抱中。低吟着,姐,我好冷。
我大概沉睡了很久,醒来时,发现自己换了内衣躺在被窝里,头像是被紧紧地勒住了,剧烈的痛。桌子上有几片药,和姐姐留下的字条,让我醒来后给她打电话。
我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姐姐每天都会来看我。来之前,爸爸坐在我房间的沙发上告诉我一些报纸上的新闻。我则紧锁住眉头望着窗外的天,有时是蔚蓝的有时是灰黑色的,让我惧怕却留连。姐姐来时,爸爸便会走开。姐姐会给我讲很多很多关于她的过往的经历。我渐渐发现,姐姐是个坚强而温存的女人,是学校中的那些浅薄的小女生无法比拟的。她的成熟让我感到她很美,有些惊世骇俗。姐姐并不总是讲她的往事,每次即将离去的时候都会讲一些富有哲理的笑话,她说要笑着分别,然后,在我的额头上印下她香甜的吻。姐姐说,我应该学会照顾自己了。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天,在一家咖啡屋。姐姐告诉我,她辞去了酒吧的工作,又说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我一直用幼稚的眼神看着姐姐,我想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姐姐的目光游移不定…………
“我要结婚了。”
“那个男人是谁,以前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你没有必要知道,这是我的私事。”
“我是你的弟弟吗?”说这话的时候,我的手在猛烈地颤抖,带动着身前的桌子。我似乎想让所有人听到我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姐姐的目光有些呆滞,“你不要这样,我永远都是你的姐姐。”
“你可以不结婚吗?不要抛弃我。”这时,颤抖着的是我的声音和心。
“你不能这么自私。”
“那我怎么办?”
“我说过,你该学会照顾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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