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县委书记焦裕禄、植棉模范吴吉昌、“老坚决”潘从正、红旗渠特等劳模任羊成等一个个洋溢着英雄气概的人物,人们便会联想起一个人名——穆青。全是他怀着炽烈的情感,操起如椽大笔,发掘和推崇出这些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人物,使几代人从中吸收了营养,为良好的社会道德风尚的树立起到了促进作用。
穆青何许人也?新华社原总编辑、社长、党组书记,当代中国新闻界“泰斗”。
新闻后学,鄙人三生有幸先后于1993年5月和2001年4月,两次与穆青携手共餐,面对面向他求教如何步履新闻记者生涯,如何采写新闻稿件,特别是怎样写好人物通讯。身着褪色夹克,脚穿半新运动鞋,年迈而不失清癯,体瘦而精神矍铄,语气平缓而声音清晰的穆老,时而开怀畅谈,时而低头沉思,诲语谆谆,言近旨远,铭刻肺腑。
“新闻记者必须热爱新闻事业,只有热爱新闻才能有进取心,下苦功钻研业务,提高写作水平。”穆老言之凿凿。他自己是1942年从鲁艺毕业后进入延安《解放日报》,开始新闻生涯的。年轻人都爱做美梦,开初想当作家。因发表了一篇小通讯改变了个人设计的方向,意外的走上了新闻岗位。那是1942年,到三八五旅实习,写了篇通讯《我看见了战士的文化学习》,发表在《解放日报》上,受到社领导的注意,他们点名要我到报社工作。当时自己爱好文学,很想搞创作,觉得当作家比当记者有意思,所以心里有情绪,就以“本人不爱讲话,不爱活动,性格内向”为理由顶着不去报社报到,实际上是放不下当作家搞文学的心愿。后来鲁艺院长周扬找我谈话,说记者和作家没有严格的界限,只是记者以逻辑思维为主,作家以形象思维为主,许多作家都有记者的经历,比如爱伦堡、高尔基等。至于性格,会随着生活、工作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不会一成不变,更何况在共产党员面前没有攻克不了的城堡……。自己无言以对,只得服从党的安排,去延安清凉山上的《解放日报》上班。在《解放日报》,博古、陆定一、余光生等同志对年轻记者要求非常严格,言传身教,呕心沥血地培养我们。在实践中逐渐体会到了新闻工作对党的事业的特殊作用,这才人走进了《解放日报》社,心也走进了新闻事业大门,逐渐热爱这一行。勤奋工作,发奋学习,到最艰苦的抗日斗争和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第一线采访战斗英雄、劳动模范、先进典型,写了不少消息、通讯,对帮助老百姓了解形势,明白任务,教育、动员群众支援抗战,投入大生产运动起了推动作用。越干越热爱新闻工作,越干越有劲头,就这样一步一步走过了60余年难忘的记者生涯。几十年的揣磨,习惯了与事实打交道,如果反过来让我搞文学虚构,根本不行。为自己当初的选择骄傲、欣慰。
笔者请教,新时期的新闻工作者如何继承和发扬党的新闻传统。穆老说,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进步,党的新闻事业过去某些不合乎现实时代发展的方式和方法需要改革、变化、甚至扬弃,但党的新闻工作传统中精华,要在继承和发扬传统的基础上学习、吸纳、创新、发展。这就是必须继承党的新闻工作的优良传统,像深入群众,深入实际,调查研究,吃苦耐劳等等,仍是今天新闻工作者必须具备的基本功。否则就无法了解到人民群众中的新情况、新事物、新创造,很难摸到时代的脉搏。现在好的典型人和事仍然很多,之所以让人感到有冲击力、感染力的新闻作品不多,原因是多方面的,但记者采访不扎实,缺少发现;与人民群众思想感情不深厚,缺少写作激情;心态浮躁,不用心写作等,恐怕是重要因素。战争年代,不论环境、条件多艰苦,多危险,记者都往前冲,眼里看的,耳朵听的,手中抓的都是鲜活的第一手材料,故所写新闻作品有血有肉,充满着活力和激情。今天有过去做梦都不敢提的采访手段,有如虎添翼、广阔天地任驰骋的宽松环境,如果身子能沉下去,不怕吃苦,有为党为人民奉献的精神;有与人民群众血脉相通,讴歌伟大时代的激情,定能写出动人心魄的好作品。当然,今天社会活动中增添了许多重要的新内容,比如金融、市场、贸易、高科技等,不熟悉这些方面的情况,不具备这些方面的广博知识,是无法写出反映时代脉搏的好稿来。因此,今天的记者必须知识面广,接触面宽,甚至成为所报道领域的行家,才能如蚕吐丝,手下流淌出如诗如画的作品。
至于,记者如何写好人物。穆老说,最重要的是记者的情感与被采写的人物应是心心相印,情感融为一体。记者要到被采写人物生活工作过的地方、人群中调查研究,体验生活,设身处地的想被写人物为谁而做,为谁所思,为谁所苦,为谁所乐,挖掘最感人、最能表现人物精神境界的事迹,尤其是细微末节的生活情节,精心构思,字斟句酌,反复推敲、修改。如果这个人物的事迹还不够丰满成熟,不要急着去写,更不能臆测编造情节,过一二年、三四年再去采访,补充新鲜事迹,动手写也不晚。我自己采写的红旗渠除险英雄任羊成和辉县县委书记郑永和两个人物,是早在1970年发现的典型,并作了细微调查、采访,刚刚动笔,采访材料被抄,只好搁置下来。1994年,我退休后,再次去采访,前后相隔24年,发现了许多新事迹,最终整理成文,很好地宣传了他们。尽管是迟出的典型,却并未让英雄逊色。
穆老感慨万千。他说,现在有些文字记者外出采访只带录音机,不带笔记本和笔,这样不好。记者采访,尤其是年轻记者,要学会记笔记,笔记能边记边思考问题,边发问,又能加深对被采访人神情举止和事迹的印象。凡采访我的人如果只往面前摆录音机,我一概拒绝采访。但我主张文字记者要学摄影,采访时要带照相机。稿件图文并茂,感染力强,特别是人物通讯,配上被采写人物音容笑貌的图片,能为文生辉。过去由于条件的限制,加上自己忽视,有几件重大的憾事让自己后悔终身,后来下定决心学摄影。第一件憾事是,20世纪50年代中期,我和著名记者华山随代表团到苏联去。我俩都喜欢苏联文学,很想在彼得大帝的雕像前留张合影,但随团的同志中只有一人带了照相机,请他给我们拍张合影照。他说不能给你们照合影,国家有规定,公家照相机和胶卷不能给私人照相,我要是给你们照了,回国后不仅要挨批评,还要写检讨。80年代,我又去了一趟苏联,再次来到彼得大帝雕像前,情不自禁地放声哭了起来。虽然带了照相机,却无法与华山同志合影了。因为他已去世了。第二件是,采访焦裕禄事迹时,因没带照相机,竟然没有拍下一张采访照片,老乡们、干部们回忆焦裕禄时泪如雨下的动人场面,没能永远留在画面上。第三件是,1976年周总理逝世时,长安街旁那么多人给总理送葬,场面真是太感人了。我自己不会照相,叫摄影记者抓紧去拍照,他却含泪说,不行啊!他们(四人帮)不让照,那里有很多便衣,谁照就抓谁。打那以后,我发誓一定要掌握摄影这门技术。我晚年拍了几万张照片,出了几本摄影著作。我的摄影作品比文学作品多多了,因为我的散文是写实的传统散文,按照现今流行的松散无边的散文标准,没有一篇算散文,所以不愿结集出版,出了人家也不想看。因年龄关系,我现在不拍新闻照片,以拍摄自然风光、风俗民情为主。这次来枞阳县(2001年4月穆青专程到枞阳县)就是专拍沿江流域优美的春天田园风光。
低头沉思片刻的穆老,漾出了一丝忧郁的神情,声音也显得低沉。“我写的十个共产党员,现在已去世了8个,只郑永和、任羊成还健在,任羊成也七十多岁了,在红旗渠当讲解员。他们俩一直同我保持着联系,有时一通电话就聊上个把小时,老朋友之间有说不完的心里话哟!”
望着年过八十的穆老,深为他旺盛的精力和敬业精神所折服,更为他在60余年的新闻生涯中取得的辉煌成果所倾倒。
祝愿穆青老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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