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刚刚闭幕的两会上,辽宁省2 7位两会代表联合提案,请求国家解决沈阳故宫文溯阁藏本《四库全书》运返沈阳问题,这是关于《四库全书》索回与留存的问题第二次被提到全国两会的议案里这部举世瞩目的中华瑰宝的保存权再次被人们所关注。
走进沈阳故宫的正门,两旁苍松犹在,金銮殿却冷清的很。这是初春的沈阳,雨滴夹杂着小雪落下,阴阴的天,阵阵的冷风袭来。如果说北京的故宫雄伟,那么这里的故宫就是隽秀,在这个以宫高殿低为特色的满清宫廷建筑群的西边角落,静静地矗立着两个不同于别处的建筑,一个是黑琉璃瓦的两层阁楼和它西南5 0米处的现代平顶小楼,他们就是曾经长久存放《四库全书》的文溯阁和藏书库房。但现在,文溯阁保存完好,紫檀木的书架以及书案还在,可惟独这文溯阁的主人———《四库全书》却远在千里之外的他乡,甘肃省兰州。
“《四库全书》和文溯阁是一体的,书阁合一是中华民族的一件大事。”指着空荡荡的文溯阁,沈阳故宫博物院院长支运亭一脸的憧憬,但其中也包含着几分无奈。从1 9 6 6年1 0月,这部文溯阁《四库全书》出于备战考虑远赴甘肃避难至今已经3 8个年头了,在这漫长的38年中,《四库全书》与文溯阁天各一方,辽宁与甘肃两省在索宝与留宝的道路上,艰难地走着。
送走容易“买”回难 文化部出面协调
从1966年9月份开始,地处沈阳市中心的故宫西北角的一个小楼里热闹了起来,这里存放着文溯阁《四库全书》的3.6万余册善本,辽宁省图书馆的人在这里对所有的善本逐本逐页检查,将所有的破损、老化情况记录在册,分装在新做的木箱子里,整理好顺序,工作很紧张。
时任辽宁省图书馆副馆长的韩锡铎先生负责文溯阁《四库全书》的整理工作,那时,所有故宫的书籍已经全部收归辽宁省图书馆进行管理,但是考虑到文溯阁和省图书馆的保存情况,《四库全书》名义上归属辽宁省图书馆负责,但收藏在故宫文溯阁西南50米处的小楼里,这也是《四库全书》离开沈阳时所呆的地方。
“当时运走《四库全书》是接到上级命令、出于备战考虑,怕会发生战事,对《四库全书》造成损害,我们都特别理解,尽管也舍不得,但都尽力整理记录书籍的保存情况,小心翼翼地搬运。起运是在10月份(1966年),运送是完全保密的,用的是火车,路上走了好几天。当时甘肃那边是把书安排在了一个山里边收藏了起来。”韩锡铎回忆着当时运走《四库全书》的情景,甘肃就此成了《四库全书》的避难所。
时光荏苒,国际局势以经济发展为首要,仍然惦记着远在他乡的《四库全书》的韩锡铎心中有一个未了的心愿,“我想亲手接回《四库全书》”。于是,索宝开始了。
1992年,辽宁省图书馆新馆投入使用,人们不由得想起《四库全书》,这个我国弥足珍贵的文化瑰宝,但当时,还没有更加现代化的善本书库可以长期保存《四库全书》。到1997年,辽宁省图书馆投入巨资开始兴建900多平方米的善本书库,其中专门为《四库全书》设计建造了500平方米的专用库房。
而后辽宁省文化厅将希望将《四库全书》运返的请求上报给了文化部,不久,文化部成立了专家调查组,对辽宁和甘肃两省的保存收藏情况做出了综合性的考核,最后得出结论:《四库全书》适合回到辽宁。
2000年,文化部向国务院报送了有关《四库全书》返辽的有关请示,认为应将文溯阁《四库全书》运返沈阳,由辽宁省图书馆保存。至于甘肃省30多年保管《四库全书》所付出的费用、辽宁省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偿。2000年5月6日,当时的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批准同意了文化部的请示。
“但是,《四库全书》并没有因此就顺利地回到沈阳。”辽宁省图书馆办公室的卢丹主任告诉记者,“当时文化部的请示批下来之后,我们确实以为《四库全书》应该很快就可以回来了,馆里为迎接《四库全书》也开始忙活了,那时还有一个文化部的副主任组织了辽宁和甘肃两省的省长、文化厅厅长、以及省图书馆馆长开会研究具体的细节和经济补偿数额。”
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两省在经济补偿数额上的共识,达成协议,《四库全书》就可以顺利返辽了。“但也就是这个经济补偿的数额,两省之间始终不能达成协议。具体数字我不清楚,但据说是辽宁省难以支付的庞大数额。”
索书提案交两会 辽宁要书阁合一
自从2000年两省高层领导和主管单位在文化部的主持下协调无果之后,沈阳文溯阁《四库全书》索回开始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和全国政治协商会议上以提案的形式被提交。
“其实在1996年,我就在省政协会议上提交了提案,希望尽快索回1966年运往甘肃的沈阳故宫文溯阁《四库全书》,而且得到了很多文化界知名学者、专家的响应。”沈阳故宫博物院院长、沈阳市人大代表、辽宁省政协委员支运亭告诉记者,“今年全国两会之前,我再次提交了提案给省政协会议,我有信心,《四库全书》会回到沈阳故宫文溯阁。”
提到与甘肃方面的接触,支运亭坦言这其中有很多既可笑又无奈的变数。“我们和甘肃方面没有过什么直接的交涉,甘肃不和我们谈,他们说这些都是国家的事,《四库全书》是中国的,放在哪里得听中央的。”可是,实际上《四库全书》的存放和运返的问题,国家主管部门确实曾经给予过关注。
2003年3月,辽宁省人大代表孙淑君就带着“关于沈阳故宫文溯阁所藏国家珍贵文物《四库全书》归还辽宁沈阳”的提案进京参加全国人民代表大会,表达了希望“国宝回家”的愿望,这也是辽宁省就《四库全书》“书阁合一”的问题,从工作请示向两会提案的一个升级。
“而后文化部确实因为《四库全书》协调过甘辽两省的工作,然而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支运亭对此很是无奈,于是,在今年的两会之前,他又再次起草了索回《四库全书》的提案,“这次我们还会更努力,我已经联络了很多文化界的专家、学者、知名人士,《四库全书》必须跟文溯阁在一起,才能发挥它们的价值,这对于中国历史、满清文化的研究极为重要。”
提到文溯阁与《四库全书》“书阁合一”的重要性,支运亭慷慨激昂,“文化和历史的完整性,是决定历史价值的最关键因素,满清入关360年,创造了历史上有名的‘康乾盛世’。当年乾隆将沈阳故宫《四库全书》藏书楼定名文溯阁的时候,就是为了纪念这个入关前的都城‘盛京’是他们满清文化的发源地。”
“其实文溯阁《四库全书》从1782年收藏到1966年运往甘肃,其间将近200年的时间,当中曾经因为国势动荡运出运回过两次,都未曾有过闪失。”支运亭讲述《四库全书》曾经被运往北京和黑龙江的经历,他对于甘肃方面提出的关于经济补偿的金额和沈阳不合适保存《四库全书》的说法给出了明确的回答,“经济补偿我们也赞成,但是不能狮子大开口,靠国宝要挟赚钱,这个我们不能答应,另外,甘肃提到他们是对《四库全书》负责,说沈阳气候不适合保存,简直可笑。沈阳和甘肃保存《四库全书》的地方纬度一样,可是甘肃更干燥,善本书籍纸张的纤维很多已经绷断了。而且,说他们有管理经验,有研究人员,那怎么还会让《四库全书》被水淹了呢?”支院长说着,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由于经费短缺,宁夏图书馆暖气管道严重老化,使用20多年不能更换。2002年,他们只好决定停暖。不久,自来水水管冻裂,书库被淹,包括《四库全书》和民国时期报刊在内的上万册图书罹难。其中总共1620册的《四库全书》,有500余册浸水变形。(据《光明日报》2003年6月19日4版记者庄电一)”支运亭气愤地表示,“这是对国家的不负责,对历史的犯罪。”
兰州也建文溯阁 甘肃想既成事实
至于为什么文溯阁《四库全书》始终未能返回辽宁,说法也是不一。韩锡铎解释,他曾经与甘肃省博物馆的一些同志私下里就《四库全书》的事情交流过,了解到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甘肃省图书馆还曾经为运还《四库全书》做过充分的准备,但上级主管单位不同意送返。
记者打电话找到甘肃省图书馆主管单位甘肃省文化厅的时候,社会文化处的一位工作同志说,“我们省委有规定,关于《四库全书》的事情不能接受采访。”当记者表示只是想了解一下《四库全书》的保存情况的时候,她又说,他们什么都不能说,倒是相当痛快地给了甘肃省省委宣传部的电话。
省委宣传部的答复是“这件事主管的是新闻处”。记者找到了新闻处分管此事的李志学处长,但李处长的回答却让人感到有些奇怪,“《四库全书》的主管单位是文化厅,我这里不了解情况,你还是得找文化厅,可以找他们那里的王副厅长吗!———就是王副厅长,一个女同志———接不接受采访是他们的事情。”尽管记者再三表示想知道这位主管领导“王副厅长”的名字,但没有结果。
这位王副厅长的电话始终没有人接,最后,一位文化厅办公室的同志让我们将电话打回文化厅社会文化处,找那里的梁世俊处长了解情况。
接通梁世俊的电话,记者首先说明来意,梁处长却首先告诉记者,关于《四库全书》的事情,他们知之甚少,“《四库全书》到了甘肃一年以后曾经换过一次保管库房,至今这些书仍然保存良好。不仅没有损坏,而且有很多曾经发霉的地方碱化了。我们这里的条件很好,更适合善本书的保存。”而且一再表示,“我们省里各方面的领导对这件事非常重视,我们尽力做好《四库全书》的保管工作。”当记者提到曾经报道过的甘肃省出资3000万建设新文溯阁的时候,梁世俊告诉记者,“这个事情不能说,具体的位置也不能告诉你们,这是从安全角度考虑,新的库房条件相当好,以后可能会对外开放。”而且说:“等以后搬到了新建的文溯阁的时候,省里会请一些专家学者对文溯阁《四库全书》进行研究。”至于印有沈阳“文溯阁宝”《四库全书》返辽之事只字未提,而且告诉记者:“甘肃这里的条件好,适合保管《四库全书》。我该说的都说了,国家的事情我没有权力回答,不问这个事情好不好?”后挂掉电话。
对于辽宁提案索回《四库全书》的做法,甘肃负责文溯阁《四库全书》保存的甘肃省图书馆的孟书记明确表达了不同观点,他认为,当年文溯阁《四库全书》是经中央批准拨交甘肃保存的,而文溯阁《四库全书》这样国宝级的文物其所有权属于国家,因此不存在归“赵”的问题。同时,甘肃省在近40年的保存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保存经验。目前,《四库全书》配备了高层次的专门管理人员及研究人员,确保了《四库全书》的万无一失,今年专门为文溯阁《四库全书》修建的藏书楼也将投入使用。而且甘肃气候干燥,极其适合保存这样的古籍,《四库全书》在甘肃保存期间,书籍上的黄斑不仅没有增加,反而有减少的趋势。2000年7月,国家文物局、文化部等部门组织有关专家专门对文溯阁《四库全书》在甘肃的保存情况进行了检查,当时的结论是保存情况很好。因此,从有利于文物保护的角度来说,文溯阁《四库全书》还是应该由甘肃保存。孟书记将沈阳的做法打了比方,称沈阳的做法就好似甘肃将流失于全国各地的敦煌文物向各地索回一样,极其不现实。
《四库全书》及文溯阁
《四库全书》是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开始编纂的,此时“康乾盛世”已经达到顶峰。编纂工作由乾隆的三位皇子永瑢、永璇、永领衔,二十多位军要大臣共同负责,刘统勋、和等人皆名列其中,有4400多人参与《四库全书》的编纂。而后,又征调了全国各地保举经考试录用的3800多名落第举子,用工整小楷缮写了七部。从编纂开始至最后一部抄写完毕,共历时十五年。
这七部印刷品时代的手抄本《四库全书》分别藏于专为收藏此书所建的文渊阁、文溯阁、文津阁、文源阁、文宗阁、文汇阁和文澜阁中。其中保存在沈阳故宫文溯阁中的《四库全书》是全部七部中的第二部。文溯取“溯间求本”之意,寓意“不忘祖宗创业之艰,求子孙守文之模”。
文溯阁所藏是乾隆四十七年抄成的正本,整部《四库全书》收录书籍3461种,7.9万卷,3.6万余册,221万多页,9亿多字,分装在6600余只楠木盒中。同年11月至翌年初,分四批由“四库”总校官大学士陆锡熊从北京护送至沈阳,全书以细腻、柔软、不易折毁、可久藏的开化纸、竹纸为书页,用香楠木二片上下夹之,并束以绸带,装在香楠木匣内。书面都是绢面,“经部”用黄绢和绿绢,“史部”用红绢,“子部”用蓝绢,“集部”用灰绢,每册书首页盖“文溯阁宝”朱印,尾页盖“乾隆御览之宝”,每匣上面均刻有书名。
从成书至建国近200年间,文源阁、文宗阁、文汇阁和文澜阁四部《四库全书》被焚,有所失散的文津阁之书保存于国家图书馆。
只有沈阳文溯阁的《四库全书》至今仍保存完整,但在1966年中苏关系紧张的局势下因备战的需要,秘密运抵甘肃省,至今未曾回到沈阳文溯阁内。
争“书”背后的“文化牌”
辽宁省在1997年底,根据文化部专家组关于“修建地库保存《四库全书》的意见”,辽宁省政府拨出340万元专款开始为辽宁省图书馆修建地库。2001年7月,建筑面积近千平方米,具有防盗、防潮、防晒、防火、防震多功能的现代化地下书库竣工,资金总投入达千余万。2002年10月投入使用,其中500平方米的地下善本库房为《四库全书》专留。
另外,沈阳故宫博物院为了能够以物质基础支持“书阁合一”的可行性,对原沈阳故宫文溯阁西南藏书阁进行了新的装修和硬件基础建设,已经在沈阳故宫内投入上千万元建设地下文物善本库。而且根据不完全统计,如果《四库全书》能够回到沈阳故宫,在善本整理、修缮,文溯阁设施修葺、加固等方面的人力物力投入需连续10年,总共需要投入200万元。这就是说仅沈阳故宫博物院一方已经为保存收藏《四库全书》投入资金将近2000万元人民币。
1999年5月,甘肃省政府作出了在省城兰州立项修建文溯阁《四库全书》藏书库的决定,在兰州黄河岸北山九州台修建文溯阁《四库全书》藏书楼。这座投资3000多万元的文溯阁《四库全书》藏书楼已于2002年开工建设,该工程占地52.89亩,现已进入古建装饰阶段,预计今年9月基本竣工。届时,这座仿明清风格的书库文苑,将与《四库全书》相得益彰。也正是在2000年12月2日,甘肃省九届人大常委会第十九次会议作出了《关于进一步加强文溯阁〈四库全书〉保护工作的若干规定》,重申了文溯阁《四库全书》在甘肃经济和文化建设中的法律地位。
《四库全书》的史学价值、文化价值都是举足轻重的,《四库全书》是一部堪称瑰宝的图书与文物,用弥足珍贵来形容并不为过。就像人们喜欢名牌一样,哪个地方拥有了《四库全书》,也就拥有了值得炫耀的深厚文化底蕴。也正是因此,一部完整的文溯阁《四库全书》使得辽宁、甘肃两省纷纷花费重金建设保存库房,以此争取对其的“保管权。”
在这场《四库全书》索回与留存的争斗中,两省投入巨额资金的基础建设,庞大的人力资源投入,使它看起来更像是一场纷纷出价的“竞标会”。尤其是甘肃巨资兴建文溯阁藏书楼的举动,不难看出甘肃这样一个不算富裕的省份,对《四库全书》将带给他们的经济和文化效益具有的信心。
如此说来,远在西北地区的甘肃都不失时机要以飞来的宝贝《四库全书》装点自己的文化外衣的话,沈阳这个满清文化的发祥地,自然更是不会放弃拿《四库全书》这样重量级的国家瑰宝来提升其文化名城的地位,尤其是在沈阳“一宫两陵(沈阳故宫、昭陵和北陵)”申报世界文化遗产验收待批的关键阶段。故宫博物院院长支运亭的省政协发言稿上就有这样一段话印证这个不争的事实,“沈阳故宫文溯阁藏本《四库全书》应尽早要回,实现‘书阁合一’,为振兴辽宁文化经济事业做出贡献……今年沈阳故宫将要被联合国批准成为世界优秀历史文化遗产,然而,作为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文溯阁与其藏书却天各一方,缺少了完整性,使之失去了世界文化遗产的文物价值,将对申报带来不良影响。”
这就清楚说明了对于城市经济建设而言,文化已经成为极具分量的一张牌,城市之间的竞争,很大程度上演变成为文化底蕴、城市氛围的竞争。以文化品牌包装城市,是近年来世界各国城市竞争的重要手段,于是,便不难理解这场持续多年的《四库全书》索回与留存的争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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