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网消息(记者刘雁军 通讯员张国):世界著名超导物理学家、香港科技大学校长朱经武教授是国际数学大师陈省身先生的女婿,也是南开大学名誉教授。从11月30日至12月13日,他一直留在南开园,陪伴岳父走完生命中的最后一程。12月4日,陈先生逝世的第二天,朱经武在宁园接受了记者采访。他表示,斯人已去,家人深感悲痛,却也不无欣慰:“一个人的故去本来是件私人的事情。可是南开师生这么关注,全中国、全亚洲、全世界都很关注,这是很值得骄傲的。”
在朱经武看来,陈先生是一位“很了不起、很不平凡的伟大的人物”,有许多与常人不一样的“谬论”。“他自己一生所做的事情都与别人不同,他就觉得人们应该从条框里跳出来,做一些别人没想过的事情。”这一点对朱经武的科学道路有很大的影响。他还记得陈先生的叮嘱:“你要做新的东西,要‘日日新,苟日新,又日新’。不要跟在别人后面赶鸭子。创立自己新的领域远远比跟着人家走更有意义。”陈省身的出众之处在其一生中随处可见。朱经武说,陈先生读中学时写过一篇《纸鸢》,从另外一个方向观察纸鸢,跟别人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别人都觉得它很神气,飞得高,令世人景仰。他却觉得它很可怜,因为有一条线牵着,不能自由自在地发展;陈先生做微分几何之初,这个领域是走下坡路的,他把它完全推动起来了。“他对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定要自己感兴趣才做,不要因为人家没兴趣就不去做。他跟我们说,做事情假如有信心,就一直去做,要执著。”
对中国科学事业的发展,陈省身很有远见。朱经武说:“他跟别人不相似的地方,在于他希望中国能够自己培养自己的人才。很多人都讲,现在外国科技这么进步,我们应该送人出去学习。陈先生觉得这的确重要,但他觉得更重要的是在自己家里真正培养一些科学人才,让科学在中国生根才行。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他当时认为学习好的数学就要去欧洲,但他学成后就回来了,抗战期间回国任教。后来,他觉得还是要出去学习,就接受爱因斯坦的邀请,去美国普林斯顿做出了很杰出的工作。抗战胜利后,很多人留在美国,他毅然回到中国,创办中央研究院数学所。”
“他的意思是年轻人要想得远一点。他说,不要以为读书的目的就是留学,留学的目的是‘学留’,留学的目的是发展科学。他资助了好多人出国,又把他们召回来。要能够吸引这些人回来,就像美国当年那样,一开始派人出去学,学完以后自己把园地开好,然后一同把这个家园建好。张伟平、龙以明等一批人才都被他从国外吸引回来了。我想南开数学研究所为中国科学的发展创了一个很好的例子。科学的发展不见得一条路子,起码南开走了一条扎扎实实的路子。当然,做这些事情牵涉到的人,要贡献、要牺牲。”。
陈省身的晚年也与普通人大相径庭。对于他当初为什么不到子女身边或老家嘉兴,而是定居南开大学,朱经武解释道:“他回国不是为了安度晚年,而是为了在这里再创一番事业。他的中学、大学都是在天津念的,这里有一份亲情。以南开为事业起点,显然比嘉兴高得多。因此,虽然很希望离他近一些,但他很有意要回南开,我们就要尊重他的意思。我想对他最好的孝顺,就是尊重他做的事情。有些事情他需要帮助,我们就尽量帮他。”
朱经武说,陈省身一直非常活跃,即使晚年坐在轮椅上度过,仍然充满了年轻人都难以比拟的活力。“他决定在南开建一个数学研究所,因为他觉得推动一样事情就要给它一个平台,南开数学所就是一个平台。再后来,他觉得不仅仅是要把南开数学弄得像样,还应该把南开的数学变成世界的数学。他就想到了这个数学大楼。我想这个数学大楼不仅是南开数学发展的平台,也是中国数学发展的平台。他一辈子一直向上走,而且是完全无怨无尤、没有私心地把事业向前推。这是很了不起的。”
在朱经武看来,对很多事情都怀有强烈的兴趣,这是陈省身想法年轻的原因之一。他常常问朱经武:“可不可以把你的超导跟我的几何连在一起?你们做晶体跟几何有关系,为什么不弄到一块呢?我相信可以解决一些问题。”朱经武的女儿朱永真学医学,女婿做生化,儿子朱俊杰读建筑,陈省身都鼓励和帮助孙辈寻找自己的道路。“任何人跟他谈事情,他不会说‘这不可能’,他会耐心地听他们讲,帮着想方法。我们跟他在一块的时候,都很快活。我记得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他就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要太为孩子们操心,加太多压力反而是个负担。’他随便让孩子做什么都好,结果我们也做得不错。”
面对记者,朱经武有很多话想讲:父亲生活非常简朴,对物质从不讲究,他捐出“邵逸夫奖”的奖金,手上一分钱都没有。其中一部分送给南开数学所,还有一部分给了加州伯克利和其他一些研究机构,朱经武在休斯敦的一个超导中心也得到了捐赠;父亲是一个美食家,无论在伯克利还是天津,都认得很多厨师;父亲有一点高血糖,却最喜欢吃国外一家公司的花生米和巧克力糖。这次回来探病,女儿陈璞特地为他带来两包糖,他还没来得及吃上一颗;他说,父亲最后这几个月太用功了,做事情是拼着老命的,还有4个大计划即将开展;他说,全家人本来准备12月中旬在香港举行大聚会,谁也没有料到,这场聚会提前半个月到来了,不是在香港,而是在父亲一生魂牵梦萦的南开大学——不同的是,缺少了一位最重要的成员;朱俊杰未来得及回国,特别叮嘱父母带一缕外祖父的白发,他要永久珍藏……
12月12日,陈省身先生的遗体告别仪式在天津市第一殡仪馆举行,全家人忙到很久才来得及吃晚饭。吃过这顿饭,他们又将各奔东西,却同有一份牵挂。在临走前,朱经武把这份牵挂告诉记者:特别使陈先生感到自豪的是南开数学研究所。这么多年来,他眼看着南开数学研究所慢慢地开花结果。譬如第三世界科学院数学奖,只有5位中国人拿到,南开就有两位,这件很不寻常的事情让陈先生非常高兴。朱经武说,全家人很希望南开数学所能够沿着陈先生开辟的方向继续进步,为南开、为中国、为世界数学事业的发展做出贡献,让先生九泉之下感到欣慰。“数学中心大楼就要建成,很可惜父亲自己不能看到它的落成典礼。他已经花了很多心血在南开数学所这块土地上。希望土里的种子能够好好成长,这是我们全家人最大的希望,也是关系到南开、中国乃至世界数学发展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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