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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郴州嫁接复活死矿酿成特大矿难
3月25日下午一点多，湖南永兴县香梅乡白果村。在霏霏淫雨中，记者来到这里。村道旁边到处摆着骨灰盒、棺材，山头上的花圈在凄风苦雨中摇曳，此起彼伏的唢呐哀鸣中伴随着女人沙哑的哭声，都在诉说着这次矿难的不幸。
3月12日下午发生在香梅乡境内的“高坪”煤矿矿难，使得这个古老的村子一下子失去了5名青壮年劳力。
此次矿难使11名井下人员全部丧生。
“3·12”矿难发生后，当地便有群众向记者报料：事故矿是早就被关停的非法矿！带着种种疑问，记者连日深入到郴州、永兴及矿难发生地采访。
“高坪矿”：安全生产许可证一直被“暂扣”
金枝煤矿与“高坪矿”直线距离不过500米，隔山相望。李振光是香梅乡驻金枝煤矿安全员。据李介绍，当天晚上11点多钟，他接到乡安监站电话通知：“高坪矿出了大矿难，火速赶到现场，协助维持秩序。”李到达现场后，和其他先到的同志一道在离井口50米的地方拉起警戒线，拒绝无关人员特别是死者家属进入。在现场直接参与救护的以永兴县煤炭局救护队为主。李说，他亲眼看到从井下拖出11具尸体，“尸体完好，井下没有发生爆炸，可以肯定是瓦斯突出所致。”
永兴县安监局副局长尹动接受记者采访时坦承：他是事故发生后才第一次到该矿，关于“高坪矿”的证照，除了安全生产许可证被扣在湖南省安全生产管理局郴州分局外，其他证都在。
记者质疑该矿在安全生产许可证尚未发下来就组织生产的合法性。尹也表示：安全生产许可证没有发下来，根据446号令那肯定不合法。
记者还从湖南省煤矿安全检查监察局郴州分局2006年3月4日一份关于《永兴县煤矿整顿关闭专项检查情况通报》上发现，有关部门对是否领到《安全生产许可证》、是否具备煤矿生产条件的规定非常明确：“基本合格的煤矿，虽然已经颁发《安全生产许可证》，根据省局的规定，《安全生产许可证》原件暂扣在分局。煤矿只拿复印件，必须由分局组织复查或由县煤炭局和县安监局联合复查合格并报分局审查同意后方可领到《安全生产许可证》原件，在领到《安全生产许可证》原件、无重大事故隐患的情况下才能恢复生产。”
既然如此，为什么高坪矿会对监察部门的意见置若罔闻呢？作为该矿的安全主管部门为什么也会对如此重大的原则问题视而不见呢？
令人惊讶的是：香梅乡分管矿山安全的党委副书记黄文兵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却反复声称：“高坪矿证照齐全，生产合法！”他表示，自己近三年多来一直分管或主管全乡的矿山安全工作，从来就没有出过事故，本来还有可能挪动一下位子，但这次事故却给自己接下来的一切带来变数，“不过，自己也不在乎这些，父亲也开了一个矿，家庭条件还可以。”
涉及到责任问题，尹动副局长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支支吾吾中，一再强调的是自己调到这个部门时间还不长。
“友谊矿”身：“高坪矿”证？
“高坪矿”所处的杨梅树下，与白果村一山之隔。
此次矿难前，白果村共有6人在事故矿打工，5人在这次矿难中遇难，遇难矿工中两人是亲兄弟、两人是郎舅关系。
记者在调查时发现：当地村民都认定矿难发生地叫做“友谊煤矿”而很少人称之为“高坪煤矿”。据知情村民介绍，那是因为“高坪矿”的老板到了“友谊矿”，对此，遇难矿工家属也不能确定。记者提出想看看遇难矿工与煤矿签的合同时，没有一个家属能拿出，他们甚至感到十分惊奇“下井还要签合同”。
矿难者李告华、李贵华兄弟的妹夫，也是十分肯定的告诉记者，该矿难发生地原来确实叫做“友谊煤矿”。李氏兄弟的堂兄、白果村支书李俊华，也证实“两个矿合并已经有一年多时间了”。
那么“高坪矿”又从何而来？为了求证，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于3月27日上午一早来到永兴县国土资源局。记者找到矿产资源开发管理股新任股长史建波，希望查到相关煤矿的档案资料，他表示接受采访可以，但必须有宣传部的许可、局领导的同意。当记者再次联系到县委宣传部的同志时，史则以自己才到位、工作人员没有在家、不知道资料在哪里为由推脱。
记者从挂在该办墙上的《永兴县矿产资源分布图》上找到了相关煤矿的位置：在地图上图中友谊煤矿的代号为169，高坪煤矿的代号为168，金枝煤矿的代号为165。
后来，记者根据图中各个矿山的位置、在现场调查走访的煤矿、与相关知情人确认后发现：在现场，图中标注的“高坪矿”已经杂草丛生、图中的“友谊矿”就是“事故矿”——官方通报所认定的“高坪矿”。
3月27日，在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要求下，香梅乡党委副书记黄文兵亲自驾车，带记者到现场确认原“高坪矿”、现“友谊矿”的位置。沿高堰工区、振兴矿往耒阳县界方向，离县界收费站100米、左转300米左右，黄指着杂草丛中一个隐约的矿洞，十分肯定的告诉记者，这里就是原来的高坪煤矿，不过已经关了好多年了。“是在我到这里分管矿山安全以前就关掉了，”黄强调。
据此推算，高坪矿关井时间至少在四年前，当地有村民甚至认定是7、8年前。
“高坪矿”两度借尸还魂？
随着记者采访的深入，另一个事实逐渐浮出水面。
在高坪矿“入主”友谊矿之前，还享用“万利煤矿”一段时间。“万利煤矿”在永兴县矿产资源图上标号为165，介乎高堰工区和振兴煤矿之间，分别与两矿相距不过300米。经证实：该矿井筒现在已经归于振兴矿名下——而其手续是否完备，不得而知。
3月26日下午，小雨仍然淅沥下个不停。在该矿所在地——高桥村一位曾经在该矿做过工的村民引导下，记者来到该矿。这位村民说，最近该矿只有一个工人在看守，并负责井下抽水。当时守井工人并不在现场，只有四、五条狗在帮主人看家。矿井口已经堆满了矿渣，一条水管从矿井口抽出的黄泥水溢满井口前的小沟。尽管连日阴雨，但矿井口及前坪连续的车辙清晰可见——很明显，封堵井口的时间不会很长。
据该村民介绍，他前年上半年在这里下井时，这里就是“高坪煤矿”，后来“搬”走了，他就到了相邻的高堰工区。至于什么时候该矿与振兴矿合并了，他确实不知道。估计这里也是自从“死了11个人之后”才封的井口。
记者从另一些知情村民处证实了该说法。
认定“万利矿”曾经也是高坪矿的还有一位当地矿主。他言之凿凿，2004年上半年，“高坪矿”就是从这里腾挪到了杨梅树下的“友谊矿”——此次发生事故的“高坪矿”已经“死”了两次，但两次都凭借着不为人知的“特异功能”奇迹般的“借尸还魂”。
关于这些，记者在向香梅乡主管安全的副书记黄文兵求证时，均被予以否认，他反复向记者解释，振兴矿和万利矿的兼并、高坪矿与友谊矿的合并都是绝对合法的，“否则，有关部门早就查出来了，这次省调查组都没有说到这些问题。根本就不会等到你们来调查。”
合法兼并？非法联合？
根据2004年9月23日郴州市国土局发布的《关于桂阳县火田煤矿等68个煤矿采矿许可证自行废止的通知》，友谊煤矿又怎么跟高坪矿联合呢？
记者就此跟史建波交换意见时，他推说不知道。记者想看看高坪煤矿的变更手续和会标图，他仍然以自己刚到新岗位、资料找不到为由推脱——以至记者在该办公室等待一天未果。最后，香梅乡党委副书记黄文兵十分肯定的强调：两矿是2004年期间联合兼并的，手续绝对齐全、是合法的。黄介绍：原来友谊矿只有一个单证，即国土部门颁发的采矿许可证；高坪矿当时是缺一证，两矿靠得很近，所以就合过来了，现在已经把原高坪矿的资源划到了友谊矿，就叫“高坪矿”了。
据记者掌握的资料：郴州市国土局早在2004年9月23日34号文《关于68个煤矿采矿许可证自行废止》的文件中，明确“该68家煤矿采矿证已经过期，且未被省煤矿安全专项整治领导小组批准列入遗留问题保留矿井名单，现予以注销、关闭。”排名56的“香梅乡友谊煤矿”赫然在目。——这点印证了知情人的说法。
记者在郴州市国土局、省国土厅、省煤矿局均查找到了高坪煤矿的坐标拐点、相关证照资料。通过比照权威部门关于高坪矿及附近矿山资源地质地形图，还发现：尽管高坪矿腾挪过至少两次——2001年前从原高坪矿区搬至“万利煤矿”、再从2004年9月18日搬至杨梅树下的友谊矿，但其矿区坐标拐点位置却一直是老矿区的！而三个时期的矿长分别为高桥9组的张波、高桥5组的许礼治、张家园村的朱泽。
令人奇怪的是，郴州市国土局和省煤炭局的资料相同，该煤矿的采煤区域为4组拐点组成(即采煤区域边缘交叉的点，四个点组成这个采煤的区域)，时间是2005年11月22日至2006年4月1日)，而省国土厅显示的该矿采煤区域为7个点，颁证时间同为2005年，比省煤炭局的要早一点。突然之间，该矿的面积又在图纸上扩大了16倍多！
记者的疑惑愈深。比如：根据相关规定，如果高坪矿是因为资源枯竭而关停，那么它的证照也随着作废。就在此次矿难事故发生之后，挂在该矿办公室的采矿许可证有效期为“2002年2月11日至2004年2月11日”；还有：友谊煤矿也于2004年9月被郴州市煤炭安全监察分局以“监郴煤安监{2004}100号《关于依法关闭桂阳县火田煤矿等68个采矿许可证自行废止煤矿在内的非法煤矿的监察意见》”列为自行废止的煤矿之一，两个这样的矿又怎么合并到一起呢；再次：根据相关规定，如果属于两矿兼并，其前提条件就是两矿都必须是具有合法证照的独立法人矿，从“高坪”和“友谊”两矿的现实条件看没有一个具备。据此，该矿不管是属于所谓“单证矿”、“技改井”、 “接替井”、 “二工区”、 “还是规划矿”、“硐探井”，在未经湖南省人民政府同意保留则都属于依法关闭之列。
湖南郴州矿难之痛
“目前我们对该起事故对调查已经基本结束，但结果还没出来。”刚从永兴调查矿难回长沙的省煤炭安监察局严副局长在接受电话采访时告诉记者。今年以来，严和他的同事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矿难事故现场了。就在前不久的2月25日，邵阳市隆回县大园煤矿发生矿难，死亡18人。有关资料显示：目前，湖南省累计探明表内储蓄34.8亿吨，其中保有储量28.4亿吨。与煤炭储量居全国第一的山西省(煤炭储蓄量2000多亿吨)相比，湖南的煤炭储蓄量几乎是少的可怜，但湖南近年来却是矿难的“重灾区”。作为国家的重点监控省份，今年以来，湖南共发生各类煤矿伤亡事故33起，死亡79人，同比死亡人数增加28人，上升百分之五十八。
煤炭资源的分散和地质结构复杂或许是湖南煤矿安全事故频发的一大原因。目前，湖南省煤矿总量为2216处，平均单井规模只有2.5万吨。以此次发生矿难的永兴县为例，该县境内的煤炭产量却只有269万吨。此外，湖南的地质结构也使湖南的煤矿生产与山西那样的产煤大省不一样。
“湖南的煤矿没有像北方那样的大煤包，往往煤层分为好几层，煤层厚度也不如北方地区，这对开采技术的要求比较高。”省煤炭局一位处长告诉记者。
由于事故频发，湖南省有关部门近年来对煤矿安全生产进行了严格监管，其中在安监部门安全生产许可证的发放上实行了严格的管理制度，但结果却往往不尽人意。
省煤炭局另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处级干部在和记者“交心”时，也讲出了自己的许多困惑，他认为，湖南郴州等地之所以矿难频繁，除了相关当事人的侥幸心理外，关键一点就是一些执法部门、权利部门的某些人和煤老板已经形成了一个利益集团，“你要他们革自己的名谈何容易！”这位同志认为这就是矿难往往发生在证照不全、安全隐患突出的非法小煤窑的主要原因。
根据国家有关规定，煤矿生产必须做到采矿许可证、矿长资格证、安全生产许可证、矿长安全资格证、煤矿生产许可证和工商营业执照齐全。但此次发生矿难的高坪煤矿的安全生产许可证已于去年被暂扣，根据国务院2004年1月13日颁布的《安全生产许可证条例》第二条规定“企业未取得安全生产许可证的，不得从事生产活动。”但记者在矿难现场查阅该矿的《绞车使用记录》时发现，从2006年2月7日到事故发生到前一天——3月11日，该矿井的绞车一直处于正常使用状态，根据该条例，已经被暂扣安全生产许可证的高坪煤矿是不允许进行生产活动的，“3.12”高坪矿难引起巨大反响。
3月13日，永兴县人民政府发出通知，要求全县所有煤矿全面停产整顿。
3月15日，湖南省政府办公厅发出《关于切实抓好当前煤矿安全生产工作的紧急通知》，要求高瓦斯、煤与瓦斯突出、水大等严重的矿井一律停产整顿。根据该紧急通知要求，湖南煤炭局、湖南省煤监局将根据实际情况列出停产整顿矿井名单，下达停产整顿指令，省直有关职能部门暂扣相关证照。湖南省安监局、煤炭局监查厅等部门将组织力量，从3月15日开始，对娄底、株洲、衡阳、郴州四个关闭任务、煤炭产量大的市场督促检查和指导。并于4月1日起对关闭不具备安全生产条件煤矿、停产整顿煤矿情况进行效能监察。
(中国经营报记者刘胜军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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