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审判长周占春在宣布裁定结果时指出，虽然赵建铭等人所为惹人非议、不得人缘，社会上也有很多民众迫切要求法院羁押赵建铭等人，“但法院不能想这些事”，法院只能就被告等人是否符合羁押条件及有无羁押必要来衡量。
这个案件里面，辩方抓住了刑事诉讼法关于羁押要件的关键点，提出了重要的证据，并且说服了法官，才使局面朝着他们期望的方向发展。
台湾岛内司法传媒聚焦“驸马爷”案
台开内线交易案，是最近引发台湾地区政局动荡的一个导火线。“驸马爷”赵建铭的被捕，引发了SOGO礼券案、国亲立委罢扁事件，几乎把阿扁拉下台。2006年7月10日，台北地检署终于侦查终结，将在押的赵建铭等3人移审台北地方法院，台北地院合议庭召开移审接押庭，决定是否继续羁押或交保。最后合议庭认为，虽然赵建铭符合犯罪嫌疑重大，也有逃亡之虞，不过，没有串供灭证的可能，已经无羁押必要，因此裁定赵建铭和宽带房讯负责人游世一各一千万元交保，苏德建则是五百万元，但3个人都被限制住居和限制出境。事后，检察官对交保的裁定不服，向台湾高等法院提出抗告，台湾高等法院认为检察官抗告有理，遂撤销原裁定，发回台湾台北地方法院审理。张熙怀主任检察官打电话告诉我，该案件7月20日在台北地院开庭，且是公开审理，他可以设法帮我安排一个旁听席位。
下午3点，我到台北地检署一楼，看到一楼大厅的采访区，已经架设了很多摄像机，外面的记者也严阵以待。因为摄影机不能进法庭，所以一楼大厅规定的采访区，已经聚集了一大帮记者。据说每有大案，他们都会在那里长期蹲守。张检察官下来之后，带我去同在一栋大楼的台北地方法院，并跟我介绍附近的环境。台北地院只有两个门进出，不知道“驸马爷”从哪边来，所以媒体记者把两头都堵上了。那些全副武装的记者，负责实时采访和转播现场的情况，第一时间播给观众，小小的台湾，居然有一百多家电视台，可见其热闹了。
我和张检察官提前到第七法庭等候。快到4点钟的时候，法官、检察官、律师团以及赵建铭等3位被告人陆续到齐，旁听人员也一并落座，本来不大的审判庭里一下子满了。我发现我和张检察官差不多已经被记者包围了。
我们坐在第一排，离被告席最近，赵建铭等3人就坐在我斜前方，离我不到两米，所以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反应。还是平常在电视上看到的样子，面色凝重，略带傲慢。赵公子哥被关47天，遭检察官求刑8年，居然还能在看守所里长胖，真是令人啧啧称奇。
“这不是审判程序，也不是准备程序，而是移审接押庭程序。”主任检察官林勤纲开始了控方的开场白。林勤纲曾担任“美丽岛事件”的律师，升任法官后表现优异，又主动请调担任检察官，经历相当丰富，应该说深知律师、法官的心理。今天莅庭的还有一位女检察官陈蕴如，她提了一旅行箱的卷宗材料，主审法官是周占春，左右坐着年轻的林晏如女法官和林孟皇法官。周占春法官是台北地院的一员大将，被称为“改革派法官”中的领导级人物，以维护审判独立为职志，曾经担任司法院人事处长，在回任高院法官之后，还创下先例，再当一审法官。但今天摆在他面前的案子，应该是一个很棘手的案件。辩护团那边，3位被告的9位律师都到了，坐在最前面的就是上次我在台北律师公会见过的顾立雄，赵建铭的辩护律师。
庭审焦点：羁押之争
好戏开场了。双方争论的焦点是，赵建铭等3位被告是否符合刑事诉讼法第101条规定的羁押条件，是否可以交保，以及交保的金额。检察官的主要观点是，被告人有逃亡之虞，有湮灭、伪造、编造证据或者串供的可能，而且属于案情重大、可能被判5年以上的重罪，有羁押的必要。
控方的证据之一是被告赵建铭曾经订过到日本的机票，有负罪潜逃的可能；赵建铭的律师就证券内幕交易案与被告人有过很多交谈，甚至有“交战手册”之说，存在串供的可能。看来，控方今天是决心要让“驸马爷”再蹲回牢房。
辩方律师则针锋相对，不但认为不应该羁押，而且保金过高(加上检方扣押的金额，的确是个巨大数目)，足以防止他们弃保潜逃，再押就是侵犯基本人权。控方则认为，本案的涉案金额巨大，盈利就有一亿多新台币，目前的交保金不足以防止被告弃保潜逃，建议法官分别把保释金提高到一亿两千万和四千万。此言一出，举座一阵小骚动，显然很多人对这个数字感到很意外。
辩方说，就连目前的保金，都是东拼西凑而来，不可能再拿出那么多钱，这显然是在变相地剥夺被告的人权。他们更进一步提出，检方在事实尚未查清之前就扣押被告的巨额财产，有侵犯被告人财产权之嫌疑。
法庭上的气氛渐渐白热化，双方剑拔弩张。检察官坚持要求法庭增加3名被告的保金，强调羁押的必要。女检察官陈蕴如的补充发言不温不火，但是似乎难以击中辩方的要害，效果上面有点差强人意。律师的再次回应，成为这次庭审的高潮，因为顾立雄律师抛出了他的杀手锏，提出赵建铭太太陈幸妤和其表姊庄琳琳小姐的证词，证明当时订机票到日本是在案发之前，根本没有负罪潜逃之故意，而所谓的律师“交战手册”更是无稽之谈，律师给被告人专业建议是律师的职责，并不违法。
顾律师对法官说，陈幸妤小姐和庄小姐，已经到法院，可以随时出庭作证。我和张检察官都有点意外，陈幸妤生下儿子还不到满月，怎么来到法庭了？环顾之下，没有看到，后来才知道是坐在法庭最后一排。陈幸妤贵为“公主”而且产后虚弱，还出庭作证，正是辩方的一张人情牌，也是一张“千金牌”。顾立雄之前一直沉默，冷静地看着面前的屏幕，没想到一出手，就让人感到法庭之上局面大变，的确是有过人之处。顾立雄本来还想借题发挥，法官说了两句，他马上见好就收了。我看到，他嘴角已经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检察官再次回应辩方观点，但似乎并没有太多的说服力。我不知道，他们突然把保金加到那样一个天文数字，是不是策略。但显然，法官应该不大会接受这样的建议。接下去是被告人陈述，游世一和苏德建都说保金已经很高，自己没有太多余款，无法负担，一副很可怜的样子。赵建铭则强调自己根本不会弃保潜逃，没有羁押的必要。
剑拔弩张中，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6点多了，法官终于宣布休庭，等一个小时以后回来宣布裁定结果。我和张检察官随着人流走出法庭，因为张主任还有其它安排，我就告辞出来，看看天色渐晚，就回中研院看电视等结果了。
法院在民意压力下坚持独立断案
大约七点半，结果终于出来了，我在现场直播上看到，先前坐在我身边的那位记者正在努力向观众汇报。法官的裁定是，游世一和苏德建保金不变，赵建铭的保金增加到1700万。然后是媒体记者围着他们，做现场采访。
根据媒体报道，审判长周占春在宣布裁定结果时指出，虽然赵建铭等人所为惹人非议、不得人缘，社会上也有很多民众迫切要求法院羁押赵建铭等人，“即使我也认同，但法院不能想这些事”，也就是说，这些都不是法院在审酌羁押时考虑的事项，法院只能就被告等人是否符合羁押条件及有无羁押必要来衡量。
周占春表示，律师虽然指出赵建铭买机票到日本是太太陈幸妤的意见，不是赵建铭，但赵建铭确实有订机票的事实，合议庭不认为陈幸妤可以帮赵建铭作证，赵建铭也有可能利用陈幸妤或藉此逃亡；到底会不会逃亡，只有赵建铭一个人知道，而赵建铭既有购买机票，可以认定“有事实足认有逃亡之虞”。他还表示，如何用有效方式来防止赵建铭以非法方式出境，“本庭不知道”；赵建铭会不会逃亡，“法院无法开保证票”。但从法律上言，符合羁押条件的重罪，并不代表一定就要羁押。他特别举前金管会检查局长李进诚为例，李进诚涉及股市秃鹰案被判刑10年，但李进诚在侦查及审判中都未曾被羁押，而司法实务上有许多贪污罪的被告都涉有重罪罪嫌，但也未被收押。法院裁定理由指出，赵建铭等3人涉及内线交易重罪，虽均符合羁押要件，但依通常经验，内线交易的被告很少在案发后继续做内线交易的行为；审酌内线交易罪的特性，赵建铭等3人“欠缺羁押的必要性”。关于检察官认为赵建铭有串证之虞应予羁押，法官的裁定理由指出，依相关卷证数据显示，并未看到赵建铭有与任何证人串证的迹证，且检方也未具体指明赵建铭到底会跟哪一位证人串证。
合议庭对提高赵建铭的交保金额理由指出，3名被告的犯罪情节不同，审酌赵建铭的身份、地位、恶性及犯罪后逃亡的可能性，有必要将他的交保金额由原先一千万元提高到一千七百万元，苏德建、游世一则维持原先的交保金。顾立雄面对记者，露出难得的笑容，抱怨不懂为什么要增加保金。可是，这一仗，他显然是胜了。
晚上跟张主任检察官通电话。我们的共识是，辩方律师的准备明显好过控方，他们的临场表现也优于控方，这样的结果也不意外。我觉得，这个案件里面，辩方抓住了刑事诉讼法关于羁押要件的关键点，提出了重要的证据，并且说服了法官，才使局面朝着他们期望的方向发展。但是张主任还给我作了一个司法心理学的分析，他认为现在的羁押归法院管辖，所以不比之前在看守所，所以在责任以及工作量上会增加很多，法院必须在规定的羁押期内就如此复杂的案件及时审理完，有一定的压力，所以法官也乐得放被告一马。张检察官被誉为台湾的“公诉之神”，应该很了解法官的心理，我听他这么一说，不禁愕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