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已开学，重庆市定点接纳民工子女的200余所学校，迎来近9万民工子女。这种集中定点模式，保障了民工子女有学可上，但也带来一些问题：在城市大环境中，农村学生集中在一起，是否有利于他们融入城市，会不会造成另一种歧视？8月31日，市人大常委会组成人员在江北区专题调研“教科文卫城乡统筹”时，有专家提出：将他们分散到普通学校。
民工子女：在城里过得并不愉快
江北区接收民工子女最多的蜀都中学，门口“读书改变命运、知识成就未来”红横幅特醒目。该校接收了来自全国7个省、25个市以及重庆区县的农民工子女900余人，占初中学生总数的96%。
该校初三女生李秋洁，来自石柱农村，成绩名列前茅。她个子不高、皮肤黑黑的，性格有些内向。“习惯这里的生活吗？”“基本习惯。”她说，尽管进城两年了，还是很想念家乡的伙伴，尤其期盼放假。“他们的想法跟我不一样。”究竟哪里不一样，她说不出。
其实班里的同学都跟她一样，来自农村，但似乎又带着一些城市学生的烙印。她说，曾想过回去上学，但家乡的学习条件和老师没这里好，她只有放弃。
“我弟弟这学期就回去了。”小洁说，很羡慕弟弟，不习惯城里的学校和父母严管，强烈要求回农村，这个暑假终于被父母批准。
农村娃娃在主城的学校，迷茫过的还不少。有的学生甚至在城市的诱惑中迷失了自我。该校一位班主任告诉记者，她至今还为一个女生出走而痛惜。去年，班上有位成绩很好的女生，进城后由于父母忙于生计疏于管理，这个女生周末到溜冰场认识了一个打工男孩，男孩许诺给她找工作，女生跟着这个男孩跑了，任凭学校和家长如何做工作，女生坚决不上学了。最后这个家长很后悔，感叹“把她放在农村可能还好些。”
据介绍，进入城市后，让这些孩子或多或少存在着落差，学校的调查显示，成绩较好学生仅占10%，感觉自己到城市上学后有新困难的占63.3%；家庭收入低，学生生活条件艰苦、自卑情节严重。
校方苦恼：教民工娃各方面操心
蜀都中学接受采访的老师都表示，比起以前单纯教城市学生，压力更重，付出更多，而付出与收获不一定成正比。
德育主任张翼举例：城市学生从小学3年级开始学英语，而这些农村娃娃，进入初一对英语还是空白，对ABC完全没概念。英语教师则需要付出很多，每天下午利用课余时间，不计报酬地给学生补课。张翼说，这些农村学生普遍底子较薄。
班主任钟华告诉记者，由于父母从小没有给孩子理想的教育，很多学生没有远大的目标。“在他们眼里，父辈没文化照样在城里挣钱。”钟说，在学生潜意识里已有这样的思想。“在他们生活中，找不到可以学习的榜样，这是很可怕的。”
农村学生的文明习惯更让老师操心。该校校长郑仁均介绍，一位学生在教室随地吐痰后用脚去擦，老师就提醒他今后注意不要乱吐，结果这位学生很无辜地辩解，“我用脚将它擦干净了。”郑校长感慨地说，类似的这种事情还很多，很多城市孩子从小就养成的习惯，农村娃娃得从头学。“我们还要担负他们幼儿园、小学本该培养的文明礼仪习惯。”
对民工子女因材施教问题，郑校长有自己的思索，他甚至想将学校的后山开辟出来，让学生搞点种植、养殖的实验，“即使他们今后不升学，回农村还有一技之长，刚准备开荒，环保部门就找上门来了，只有作罢。”
当然，蜀都中学的老师们也有欣慰。张翼说，很多孩子在这里培养后变得优秀，如一位长期盗窃的学生，经过学校教育，从此再也不盗窃；今年升学，很多学生上了联招线，优秀的学生考上18中。
-说法
学校：集中就读保护孩子自尊
农村学生城里聚在一起，缺点被放大，教育和管理有难度。那么，能否考虑将他们分散到普通学校，达到融入城市的目的？
“从《教育法》来说，这些孩子都有平等受教育的权利。”郑校长说，平等就意味着与城市的孩子一样就近入学。但现实是，城市优质教育资源有限，不可能达到公平。“这是一种过渡时期的教育模式。”郑认为，尽管这种集中教学有很多困难，但对孩子来说，是一种保护。
“将这些孩子放到一中、三中、巴蜀是什么结果？”郑校长预测的结果是“孩子更加自卑”，各种条件相比不如城市孩子，他们怎么能自信？郑认为，目前这种模式，对尚未有成熟价值观的农民子女来说，无疑是一种保护。
班主任钟华也认为，让这些孩子到城市娃娃中间，可能产生更严重的自卑心理。她说，几年前在一个县城教书，学校从农村招来初中学生，最后决定不分散在每个班级，而是组建了一个“农村班”，班里的学生很刻苦，虽然这些学生也存在上述问题，但老师们喜欢教，因为这些孩子朴实、刻苦。钟老师认为，可以在普通学校建立“农村班”的形式，让城市和农村孩子在心理上有过渡，到高年级时逐步融和。
记者问学生刘宵：“如有机会，是否愿意到巴蜀中学上学？”小刘茫然地望着记者摇了摇头，说“那里竞争太大了”。
市民：不愿子女与民工娃同班
渝中区一所接受民工子女学校的一位陈老师告诉记者，学校现在害怕宣传自己是民工子女定点接收学校。
陈老师说，主要是城市孩子的家长意见大。由于城乡差异，有的家长听说孩子与民工子女同班，找到老师、校长，坚决不允许，有的家长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为孩子转学。“我们不能去责怪家长。”这位老师说，去年一年级有个班，有10余个民工子女，城市学生家长找到校长，要求分班教学。校长没同意，最后这个班有四五个学生转学了。
这个事情得到市教委基教处人士的印证。该人士表示，目前有部分民工子女定点学校，原本有很多城市学生，现在部分城市孩子转学，学校反而剩下民工子女比较多。
记者对渝中、江北几所接受民工子女的学校调查后发现，城市学生对他们表现出的情绪是“不特别喜欢、不喜欢跟他们玩”，理由是“不太讲卫生、没有共同语言”。
几位受访的城市家长表示，“让孩子尽量不跟他们接触。”理由是“习惯不好”。但也有家长认为这样混合好，她就经常用民工子女刻苦学习的事例来教育孩子。
专家：分散就读更能融入城市
“从理论上来说，分散到各个学校更能让农村孩子融入城市。”重庆社会科学院副院长孟东方认为，让他们进入城市这个大环境，却又将他们集中起来，这样让人感觉不很公平，进城民工子女应该和大多数孩子一样，享受就近入学。政府应该提供这样公平的政策。
但仅有这样的政策远远不够。孟东方认为，学校和社会对农民工子女的关爱非常重要，教师要给予城市学生和农民工子女平等的关心、教育，学校要开展学生之间的互动游戏，让他们相互了解。
孟东方说，城市要从心里接纳进城民工及其他们的子女，如果城市人不改变固有的偏见和歧视，没有宽容和接纳，即便把民工子女分散到普通学校，也将引发更多新矛盾。
教委：分散就读暂时还不现实
市教委基教处专门从事民工子女入学管理的负责人表示，目前民工子女分散就近入学读书还不现实。该负责人说，考虑到民工居住的特点，现在主要划定一些城乡结合部、生源相对空余的学校来接纳民工子女。
“如果民工子女分散就近入学，将增大很多城市学校的规模。”该负责人称，首先，现在很多城市学校趋于饱和，因为规划时考虑了辖区人口，控制了规模，不可能接纳下更多的学生。其次，民工流动性强居无定所，家长常常不打一声招呼就带着孩子走了，给学校的管理增加难度。(何英)
视角：要有耐心更要有包容
傍晚，易初莲花超市，一对民工夫妻在鱼柜前徘徊半晌。女人说：买吧？男人不吭气。许久，又问，还是买吧，娃儿刚上学，需要营养……男人终于掏出皱巴巴的钞票，买下一条已翻肚皮的白鲢。这让人心酸——如果不是为了读书的孩子，那条死鱼他们是不会买的。
所谓追求教育公平，是城里人的说辞，农民工和他们的子女，或许并不清楚个中内涵。但不能因为他们不知，就忽略。9月9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北师大座谈时，说了这样一番话：“我以前讲过穷人的经济学，今天讲讲穷人的教育学……我们必须大力发展教育事业，努力使教育体现出最大的社会公平，让所有的孩子都能圆上学梦。”
应该说，在重庆200多万进城民工中，已有八九万子女进入了城区学校，全市定点接纳他们的学校也达200余所，上学梦圆了，但这些孩子能否得到公平教育？他们愉快吗？他们的心智能健康发展吗？本报在解剖了一所有900余民工子女的蜀都中学后，发现个中问题多多，以致有人大代表提出：改变把农民工子女集中上学的模式，将他们分散到普通学校甚至重点学校去。
这个大胆的设想能否实现？调查结论是：困难！
因为，在当下普世价值中，对进城农民依然存在歧视，而那些从山野里来的孩子，怯懦、自卑、成绩及自身的弱点，让他们还暂难融入城区学校的主流生活，即便将他们分散到其他学校，心理落差或许会更大。就此，我想对农民兄弟说两句：千万别着急，要有耐心，毕竟，上溯不过50年，重庆的城市居民，绝大部分也是由乡村来的，经过几十年磨砺，他们的后代才真正成了城市人；而今天的城市人，也该更宽容地对待乡下人，淡化歧视、增强包容——由农民变为城市居民是大势，也是城乡统筹的必由之路。(张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