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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柴静
广东省开平市国土资源局局长邓建洪
广东省开平市水口镇党委书记何俊贤
广东省开平市马冈镇党委书记吴岳灵
[第一部分]
演播室：广东开平一个县级市，在三年时间里，违法审批土地近三万亩，其中相当部分是农民赖以生存的耕地，这是上个月由监察部、国土资源部联合通报的十起案件之一，目前广东开平市市委书记已被撤职，其他五名党政干部也已经受到相应处理。但是如此大规模的违法审批土地案件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发生？我们联合国土资源部调查此事。
记者：我们是中央电视台的，来问问你们村子里土地的事。
村民：土地。
记者：对。
村民：土地我们卖完了，剩下一点点了。
记者：卖了多少亩？
村长：一共我们是213亩，卖了180多亩。
记者：你们现在家里还有地没有？
村民：没有，没饭吃了。
村长：还有两分多地。
记者：两分多地，是吧？
村长：对每一个人还有两分多地。
解说：在梁边村，村民告诉我们，他们的土地是在2003年被征走的。
记者：征地的手续有没有？
村民：没有见过。
记者：那有没有什么征地的公告贴在你们村子里面？
村民：这个我没有见过。
记者：那征了你们这么多土地以后，对村民应该怎么安置和补偿？这个方案当时有没有？
村民：没有。
记者：那这个怎么谈的呢？
村民：就是我们想跟他谈好这个条件，才卖这个地，但是他没有跟你谈。
记者：这个村是你村集体的土地，他必须跟你协商，你同意他才能征啊？
村民：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想法，但是跟他谈他根本就不跟你谈。
解说：在梁边村，不但征地没有任何合法手续。征地之后，村民也只是拿到了每亩25000元的补偿款。
记者：后来补偿的两万五千元的标准是怎么定的？
村民：他们给你多少就多少了。
记者：不是跟你协商定的吗？
村民：我们根本就没有协商，你说三万元，五万元，他根本不跟你说。上头规定，他口头是这样说，他说上头规定，我怎么知道上头上到哪里？我们都不清楚的。
解说：在临近的沙田岗村，土地被征用时，不但没有任何合法手续，还采用了强制手段。
村民：那时候卖的时候，我们农民个个不同意卖地，生产队那个队长一起强逼群众们签名，来卖掉它。你们不同意也要卖，那个水稻这么高了，这么高了，这么熟了。
记者：你说的这个情况确实吗？
村民：确实真的，不是假的。
记者：那如果当时找你们来签名，你们不签名呢？
村民：不签名他要强逼签名。
村民：我没有签。
记者：那你的地呢？
村民：抢了，抢去了。
记者：你没有签名地也征走了？
村民：征走了。
解说：说起当时征地的情况，村民的情绪变得十分激动。而更让他们不能接受的是，许多土地被征走之后却一直荒着。
村民：我们村300多亩地全部是草地。2003年来征的，现在是草地。
记者：怎么会是草地？那征去干吗呢？
村民：所以我们农民们不知道嘛，就是这样了。
解说：随后，村民带我们去看了撂荒近4年的土地。
记者：从这儿上去是不是就看见了？
村民：就是这里了。
村民：这些全部是草地，这里填了沙的。
记者：这都荒着。
村民：都荒着。
记者：这里有多少亩地？
村民：这里有300多亩。
记者：300多亩。
村民：300多亩地就填了这个沙，填了一米多高，那个沙。
记者：那已经四年的时间了，就一直这么荒着吗？
村民：对。
记者：原来是像这样的农田吗？
村民：都是农田。
记者：其它村子也是这个情况吗?
村民：都一样，征地以后就没有人管了。本来一亩地一年可以种稻谷1000多斤，100块钱100斤，我们就有1000块钱的收入，但是全部荒着，我们怎么不心疼？
解说：根据已经公布的查处数据，2002年到2005的三年时间里，开平市一共违法审批土地29000多亩。像这样已经填土却没有动工建设的有近5000亩。为什么征地没有合法手续，又为什么大量土地被征用之后闲置？我们首先来到了开平市国土资源局了解情况。
记者：29000多亩土地的话，市国土局有没有审批的权限？
邓建洪：没有。
记者：应该是由哪一级来审批？
邓建洪：应该由省一级来审批
记者：29000多亩土地没有向上报批是吗？
邓建洪：对。
解说：根据广东省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办法，县级政府有只有1公顷，即15亩以下的国有未利用地的审批权限，开平市政府就是基于这项政策，将2万多亩土地化整为零，分拆成每15亩一份，自行审批。
记者：这些土地在征地的时候是由国土部门去征吗？
邓建洪：都是镇下面自己去征地。
记者：征地补偿标准是你们定吗？
邓建洪：也没有，没定过。
记者：那么安置补偿方案会有吗？
邓建洪：都没有。
记者：那也就是说这一套征地的手续，从批复、征地、协议、补偿金，每一个环节跟国土部门没有关系？
邓建洪：没关系。因为镇下面自己征地，我们没有去管理他征地的情况。
解说：原本应该由国土部门执行的征地，变成了由镇政府执行。而跟征地有关的所有款项，也变成了由镇政府成立的开发公司自己运作。
记者：你们成立这个开发公司，这么大一笔征地的款项是通过什么积累下这么多钱呢？
何俊贤：因为这是几年的事，我说是一个滚动的发展，比如说我们卖了地的钱，我们有下一个项目，这样的。下一个征地的项目，不是说一次性的。因为不可能一次性征那么多。
记者：由开发公司来运作是吧，这笔钱？那也就是说，你把这个土地卖出去给工厂，这笔钱也是进了开发公司的账，是这样吗？它既不是由财政来支付，同时也不入财政，那就是说，看起来它就像是一个镇政府的小金库。
何俊贤：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记者：它受监督吗，这笔钱？
何俊贤：受。
记者：受谁的监督？
何俊贤：受镇政府监督。
记者：受镇政府监督？
何俊贤：对。
记者：那么镇政府如何运作这笔钱？受监管吗？
何俊贤：镇政府监管。
记者：你们自己运作自己监管自己？这笔钱需要上交市政府吗，土地出让之后的资金？
何俊贤：没有。
解说：按照规范的征地程序，征地补偿款应该由国土部门发放，而土地转让后的出让金，也应该由国土部门收取后上缴地方国库。
记者：这笔钱如果是由镇政府自己来收的话，镇里头有自己的开发公司来运作这笔资金，那就是说跟国库没有关系？
邓建洪：没关系，所以也是错在这个地方。
记者：那你们对土地和钱都失去监管的状况下，那个时候还能够履行保护和管理土地的基本职能吗？
邓建洪：这个应该也没有了，也是我们错误的这个问题。
记者：镇政府有征地的权力吗？
邓建洪：没有。
记者：那么是谁规定说镇政府有权力去征这个地？
邓建洪：应该还是政府，我们市政府的一些错误的规定。
解说：随后，我们电话联系采访了曾主管土地审批工作的常务副市长梁和平。
记者：我就有一个问题想跟您简单地聊一下，因为我看到是2005年，您不是当这个审批小组的组长吗？五个月之内等于说审批了将近300宗土地(批文)，这个量为什么会那么大呢？
梁和平：这个我不想回答了，我已经错了嘛，组织上已经给我处理了，我也不好意思讲什么话，就不能讲了好不好？我认为也是错了，绝对是错的了。
记者：我们是想了解说，当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决策？一定有一个背景和原因。
梁和平：当初的时候有些决策讲不清楚了，好不好？谢谢你。我私人有隐私权，我都不想讲。
记者：是这样市长，因为这部分是您的一个职务行为，这个跟隐私无关。
梁和平：体谅一下我不讲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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