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调查电煤困局：煤矿因利润低不愿出售电煤

一场罕见的冰雪天气突然侵袭我国，大交通受严重影响，电煤供应频频告急。一些电厂电煤库存低于7天的警戒线，电力供应面临巨大压力，19个省份先后拉闸限电。历时已久的煤电之争再一次极端地暴露在这场大雪中。

1月31日，胡锦涛主席专程前往山西大同和河北秦皇岛，深入400米矿井，考察煤炭生产和电煤供应情况。

1月下旬，本报记者先后奔赴山西太原、大同以及河北秦皇岛，探访煤炭生产基地、大秦铁路运输线以及秦皇岛港，记录下在这个寒冬凸显的电煤之困。

1月26日，山西大同北郊，云丰公路。这是一条晋煤外运的重要通道，公路两侧3公里的半径内，分布着20多家中小型煤矿。

48岁的贾生北曾经无数次开车经过这里，他从事过10年运煤业务，如今改了行。那时候他的主要任务是把一车车煤炭送往河北、内蒙古、北京等地的客户手中。这些客户既有电厂，也有中间商。

恶劣天气对运输雪上加霜

在贾生北看来，“大同就是煤田”，煤炭似乎取之不尽。“我小时候就已经在开采的煤矿，到现在还在采。”贾生北说。

“这附近的中小煤矿一个接着一个，其中甘庄煤矿算是比较大的。在甘庄的东面，有郭东煤矿、建新煤矿、前进煤矿；在甘庄的西面，分布着解放煤矿、小梁沟煤矿、西沟煤矿等等。”贾生北告诉记者。

云丰公路连接山西大同和内蒙古丰镇市，将附近的产煤区纳入到快捷的公路运输网。不过，这条昔日繁忙的运煤通道如今显得格外冷清，运煤车不见踪影，只是偶尔有几辆客车或摩托车缓慢驶过。

云丰公路的冷清，与周边煤矿的停产有关。记者在走访几家煤矿时发现，除了甘庄煤矿还在生产，其他几家煤矿都已经关闭，只留下了几位留守人员。“这些煤矿已经关闭20多天，矿工们都回家过年了。”一位留守者告诉记者。

至于何时开工，目前还不得而知。“矿长告诉我的那些四川老乡，让他们在家里等待电话通知，过完年后，没有接到电话就不要轻易过来。”留守者老郑告诉记者。

地方小煤矿关停整顿后的产量锐减，被视为造成电煤紧张的主要原因之一。

国家发改委1月16日发布的《国家发展改革委关于做好当前煤炭和电力生产供应工作的紧急通知》这样表述：“目前正值冬季煤炭和电力消费需求高峰，进入枯水期后，水电出力下降，造成火电和电煤需求大幅增长。近期，山西等地发生煤矿安全事故，有的地区对煤矿实施全面停产放假，导致煤炭产量下降；气候变化等因素对煤炭运输也带来了一定影响。目前部分地区出现了电煤库存急剧下降、煤炭和电力供应趋紧的紧急情况。”

安全生产为第一选择

山西省是我国第一产煤大省。2007年12月5日山西临汾洪洞发生特大矿难后，山西省加大对省内煤炭的整顿力度，当地政府对一些不符合安全生产条件的煤矿实施了停产整顿，该省煤炭产量较大幅度下降。有数据显示，从今年1月1日～25日，山西共生产原煤2537.6万吨，减少幅度为10.5%。

有分析人士称，对部分地方政府而言，他们希望在换届之时以及春节、地方和全国“两会”期间保证煤矿不发生重大事故，停产整顿成为第一选择。

为此，国家发改委在1月底发布的《关于做好当前煤炭和电力生产供应工作的紧急通知》中称，各地要从积极排查治理安全隐患入手，提高煤矿安全生产能力，坚决纠正对所有煤矿一律停产、停而不整的消极做法；对符合安全生产条件而停产的煤矿，必须恢复生产、保证供应。

供应紧张煤价上升

煤炭供应变得更加紧张，价格也随之飙升。记者在走访中发现，与一个月前相比，大同地区的优质煤炭价格每吨上涨了60元，而且很难买到。

煤炭经销商张艳告诉记者，由于煤炭紧缺，如今煤价是一天一个价。好一点的籽煤，她手上只有70多吨。“只有这些了，这些煤还是以前积攒下来的。现在想要更多的煤，完全不可能了，即使你把预付款押到我这里，我也不敢接，因为我现在也搞不到煤。”张艳说。

安邦分析师提供的数据显示，山西大同由于80%煤矿停产整顿，1月中旬，该地区的优质煤炭的价格每吨上涨了30元。

如今牛气冲天的煤价让贾生北很感慨。上世纪90年代初，他从事煤炭运输业务的时候，煤炭价格每吨只卖到40元左右，而且不好卖。但如今，大同的煤商再也不需要自己出去推销了，都是客户主动找上门来。“那时是买方市场，如今变成了卖方市场。”贾生北说。

记者采访发现，当前出现的电煤供应紧张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知情人士告诉记者，由于电煤利润相对少一些，很多煤炭企业不愿意出售电煤。许多大型煤炭企业纷纷投资建设煤化工基地，导致出售电煤减少。

大同一家中型煤矿企业的工作人员阎林告诉记者，煤矿在6年前开办了一家焦化厂，煤矿产出的煤大多都是被送到焦化厂炼成半焦，以获取更高的利润。

存煤降低电厂“感冒”

产地煤炭资源不足、价格大幅度上涨的状况迅速向素有煤炭市场晴雨表的秦皇岛地区蔓延，推动了这一地区煤炭价格的快速上扬。连日来，秦皇岛港口煤炭库存降至低点，价格一路攀升。

作为我国最大的煤炭中转港口，秦皇岛港是西煤东调、北煤南运的主枢纽港，占全国沿海港口煤炭下水量的50%左右。长期以来，秦皇岛港担负着保证华东、华南电力用煤的运输重任。

秦皇岛港的库存量被视为电煤供求状况的风向标。“电煤紧张的时候，港存煤炭数量就少；电煤充足的时候，港存煤炭数量就多。”秦皇岛港务公司的陈晓光告诉记者。

与以前相比，目前秦皇岛港的港存煤炭数量减少。秦皇岛港务公司第九分公司业务部主管调度的副部长孔禹光告诉记者，截至1月30日，整个秦皇岛港的港存煤炭为493万多吨。他所在的第九分公司港存煤炭为177万多吨，比前一个月减少了100万吨。

国泰君安分析师翟鹏称：“最近1个月，秦皇岛大同优质混合煤平仓价从去年12月底的545元/吨上涨到目前的650元/吨，涨幅19.3%。部分原因是因为2008年重点合同电煤价格每吨上涨10%左右，但现货价格涨幅目前已远超10%，市场确实供不应求。”

山西煤炭“打喷嚏”，下游市场随即出现严重的“感冒”症状。一些电厂电煤库存低于7天的警戒线，电力供应面临巨大压力，19个省份先后拉闸限电。

据国家电监会主席尤权介绍，去年入冬以来，用电负荷持续快速增长，电网呈现出“夏冬双峰”的特征，加之煤炭产量不足等因素导致电煤供应不足。近日连续的强雨雪天气又增加了运煤的难度。

即便是产煤大省的山西，在这次煤荒中也难以独善其身。超过20%的电厂电煤库存已到警戒线，已有188万千瓦机组因缺煤停电，山西电力公司已向华北电网购回100万千瓦的电。

千方百计供应电煤

电煤的紧缺，忙坏了各个发电企业。五大发电集团公司，包括地方发电企业，无一例外心急火燎地到处找煤。为了能买到煤，各家想尽了办法，燃料公司的老总们带队访煤矿、跑港口、找铁路。

某电力企业的一篇报道曾这样描述：“一月份以来，由于地方小煤矿关停整顿，产量锐减，公司煤炭供应紧张，煤价上涨，日进煤不足300吨，库存持续告急。公司针对日益严峻的生产经营形势，打响了一场燃煤保卫战，一方面积极与地方政府协调解决燃煤供应问题，一方面派专人不惜千言万语、不怕千辛万苦、不畏千难万险，开辟新煤源，多头布点、多头采购，千方百计保证燃煤供应。”

为千方百计保证电煤供应，华能某电厂派出十几名催煤人员奔赴山西多个煤矿，不顾天气严寒，24小时吃住在矿上，紧盯煤炭供应。广东电力企业粤电集团日前兵分三路，奔赴北京、秦皇岛和粤北等地寻找煤源。广东一家电厂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电煤这么紧张，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一位发电集团公司的员工表示，他们在煤炭订货会上落实的计划煤只能满足2/3的电煤需求，且合同执行中也只有一些大型煤炭集团兑现较好。目前，他们燃料公司大部分人都在外面跑煤，留守的也要通过网络、电话四处联络。太原某煤炭销售公司经理告诉记者，现在客户经常找上门来，“今天一天就来了5拨”。

事实上，自去年第四季度开始，我国煤炭市场供应紧张的苗头就已经显现出来。知情人士称，有的煤炭企业根本就没有库存，生产多少就卖多少，往往卖得场干地净。

电煤增产保证供应

如今关键的问题是，该如何提高国有大型煤矿的产能。在大同煤炭市场，起主导作用的，是国有的大同煤矿集团，它也是大型国有电厂最重要的电煤提供商，每年达2000多万吨。

1月26日傍晚时分，记者在大同煤矿集团下属晋华宫矿的运煤铁路线旁看到，一列运煤专用列车驶离矿区，它的前方位于大同东郊的大秦铁路线湖东铁路段。湖东铁路段是大秦线上的重要节点，大同煤矿集团连接矿区的铁路专用线在这里交会。在湖东段经过总调度的安排后，运煤专列将驶向秦皇岛港。而广东一些国有电厂的电煤，就是经秦皇岛港，随后通过海路运到广东的港口。

晋华宫矿工作人员称，为保证煤炭供应，晋华宫矿方面每天发出五六趟运煤专用车。据记者了解，每趟运煤列车大约有70个车皮，每个车皮的载重量有80吨。

1月27日，国务院召开电视电话会议，温家宝总理要求，各有关地区和部门积极组织抢险救灾。国有重点煤矿和地方国有煤矿要努力增加生产，保证基本产量。山西省省长孟学农在北京主会场参加了会议，要求山西全力做好当前供热供电等工作，切实加强对煤炭资源和电力供应的管理。

中央政府政令作用随后显现。两天后，山西省煤炭工业局发布通知称，春节期间山西2/3的重点大矿将正常生产，同时地方煤矿1000个左右的矿井复产时间将比去年提前约20天左右以保证电煤供应。

据初步预计，今年2月份山西煤炭产销量将略高于去年同期水平，全国电煤紧张情况将得到较好缓解。据山西煤炭工业局透露，目前山西已全部取消了市场煤补充计划的提报，正式计划严格按签订的重点合同提报，全力以赴确保省内外电煤供应。山西阳泉市政府还出台规定，对没有按规定完成电煤供应任务的企业要追究责任。

山西煤炭运销协会还希望煤炭企业提前履行合同。山西煤炭运销协会有关人员称：“我们甚至要求在目前紧急的情况下，煤炭企业可以提前执行合同，也就是说1月份的合同如果已经执行完了，可以提前执行2月份的合同，全力保障电煤的供应。”

抢运电煤战役打响

在这场电煤保卫战中，多个部门扮演重要角色。目前国家发改委、铁道部、交通部等已经全力紧急行动起来，做好煤电油运的供应保障工作，各地纷纷启动应急预案。

在保障旅客运输的同时，铁道部要求全国铁路各局全力确保电煤运输，优先安排重点电煤合同运输。铁路部门已加大了山西煤炭的外运量，挖掘潜力，不断提高电煤装车。从1月26日开始全国电煤日均装车辆已从日均34000辆提高到36000辆，同比增长30%。自2月1日铁路打响突击抢运电煤战役后，电煤装车出现大幅跃升，连续两天超4.2万车创历史最高。

太原铁路局调度所货调主任徐国斌介绍称，以前我们每天发运电煤约10000个车皮，现在每天达到了13000个，相当于每天多运20万吨电煤。作为西煤东送的战略管道，从山西大同发煤的大秦铁路，日装车也以20%的幅度增长，支援南方电煤需求。

秦皇岛港按照“电煤优先”原则安排运力，强力挖潜抢运电煤。

“港务公司提出了几个优先。一是电煤优先，在电煤与非电煤之间，实行电煤优先，电煤运输‘有请必装’。二是地域优先，依次优先保证上海、江苏、浙江、广东、海南的电煤运输。三是电厂告急函优先。一周前，公司已经停止了外贸煤的运输。”秦皇岛港务公司第九分公司业务部部长李艮海对记者表示。

一些发电厂也加派人手到秦皇岛盯紧电煤运输。国电燃料有限公司秦皇岛分公司总经理助理严根法告诉记者，他公司的一些电厂库存电煤仅能够维持两三天，形势严峻。为缓解电煤告急局面，公司增加了5条船舶，到秦皇岛港抢运电煤。

电煤价格争议不断

不过，在一些煤炭专家看来，无论是小煤矿停产，还是运力紧张，这些都只是此次煤电之争的表象。煤电双方争议的焦点是电煤价格。突击抢运也好，价格干预也好，只能暂时缓和供求关系，并不能从根本上化解电煤价格分歧。如果不采取有效措施，未来一段时间电煤供应仍将受到价格问题的影响和困扰。在需求旺盛和煤炭运输瓶颈问题不可能根本解决的情况下，电力警报将又一次拉响。

事实上，在整个产业链上，不同链条——煤、电厂、电网之间的利益博弈由来已久。

2005年，我国出台了煤电价格联动机制的政策。根据该政策，如半年内平均煤价相比前一周期变化幅度达到或超过5%，则相应电价也应作调整。但是，由于担心CPI涨幅继续扩大，自1月中旬以来，政府决定不上调电力、成品油等“计划”产品价格，并启动临时价格干预措施；而同期煤炭、原油等“市场”产品价格却继续上涨。

2008年主要产煤省煤企与电力企业签订的电煤合同，平均每吨煤的价格上涨了30元以上。而按照“煤电联动”的换算办法，煤炭价格每吨如果上涨20元，每度电价就该涨1分钱。这就是说，每度电价至少要上调1.5分。对电力企业来说，要其承受这个代价，当然不乐意。

业内人士指出，不仅煤炭和发电企业之间存在矛盾，从电力这个系统来讲，电网企业和发电企业之间也存在一些不平衡。2002年，原国家电力公司分拆为两大电网和五大发电集团之后，电网公司和发电集团是分开核算的，完全是两类企业，据称，这几年来煤炭涨价的压力一直是由发电企业承担，电网企业却不受影响。

“煤电之争的根本原因并不在于供求关系，而在于体制问题。除了电煤放开和电价管死这一制度矛盾外，缺乏统一的协调机制和管理部门也是重要原因。”中国煤炭运销协会市场观察员李朝林说。

原煤炭部副部长韩则认为，政府应该有一个能源综合管理部门，来集中力量统一调控能源问题。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将煤电问题分别由国家发改委、国家安监总局和国家电监会分而管之。

电力企业率先出击

在等待体制理顺之前，一些电力企业已经率先出击，希望在能源供应上掌握更多的主动权。他们多年的困境在于：得不到足够的煤炭，即使兴建再多的火电厂仍不能缓解电力危机。

电煤供应一直是浙江的心病。浙江省内几乎不产煤，煤炭对外依存度达到了99%。在2005年以前，由于电煤价格上涨、运输紧张，浙江省原先签订好的购煤合同只兑现了36%左右，全省近20个火力发电厂的电煤库存全都在警戒线上下。

为化解这一难题，广东的电力企业也开始把投资伸向上游，把原先跟自己较劲的供应商转变成“盟友”，加大发电企业“煤电一体化”的建设步伐。

广州控股下属子公司珠电燃料公司2006年12月18日与大同煤矿集团签订合同，共同投资新东周窑煤矿项目，其中珠电燃料公司占40%份额，同煤公司占60%份额，设计年生产原煤1000万吨。

去年4月，广东第一大发电企业粤电集团已和大同煤矿集团、北京能源投资有限公司共同开发建设山西马道头煤矿及电厂项目。此次合作在大同市左云县马道头井田合作开发建设年产1000万吨煤矿、配套洗煤选煤设施等项目，形成独立的循环经济工业园区。

期待电煤之困由此破题。

　　(本文来源：新华网 作者：曾向荣顾展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