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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常夸赞上古逐日的夸父,然而我却喜欢追惜那镶嵌在天边的夕阳所带给我永远抹不掉的记忆。夕阳有种满世界燃烧的大红,甚是壮观。“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觉得无须为近黄昏而惆怅呢!
童年时,每到傍晚时分,我常常坐在家门口,等待父亲下班。父亲总是一副和蔼可亲、忠厚老实的样子。因为是长子,奶奶送他读过私塾,有时还和我之乎者也。因为是个海员,和父亲见一面很不容易。后来听妈妈说爸爸在提拔当船长时,因为说错了一句话,被调到陆地工作,于是我能天天看见父亲了。可是每天在我还未醒来的时候,父亲就已经上班去了,晚上等我睡着了仍未见父亲回来。
那日黄昏,我照例坐在家门口等待父亲下班,远远地看见一辆汽车停靠在门口,父亲从车上下来,脸色苍白,一条浸血的绷带在颈上挂着,胳膊搭在绷带上。我猛跑两步迎上去,紧张地喊了一声:爸爸!您怎么了啊?旁边的叔叔告诉我说,父亲在工作时出了工伤,左手被轧下一根手指。我听着、看着,眼泪突突地往外流,父亲见我这样,就用另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说:孩子,不要难过,我这只手不是很好吗?我默默地跟着父亲往家走。只见如血的残阳半挂在天空,将本是雪白的云彩染成了红色,我下意识地看看父亲那受伤的胳膊,不再作声。
不久,父亲上班去了。他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上下班,来回得两个多小时,每天不论回家多晚,都要修整一下他的自行车。有一回,我问父亲:爸爸为什么天天修自行车啊?父亲说这辆自行车就是他的腿,如果不修整,转天就不好骑,上班就要迟到了。于是我调皮地操着山东老家的口音说:当了个当!当了个当!铃铛不响哪都响!说完嘻嘻笑着撒腿跑开,没跑出几步就被父亲一把抓住,把我揽在怀里并不时地用手抚摸着我的头说:我的孩儿长大了,6岁多了啊!没过多久,父亲的自行车上真的按上了一个新的铃铛。于是爸爸一下班,我又操着老调子说:当了个当!当了个当!铃铛一响哪都响!父亲说:这孩子真调皮!快过来,看!爸爸给你买糖块吃了。我高兴地飞奔过去,晚霞柔美,地上是父女俩一大一小的影子……
斗转星移,在我上高中时,国家恢复了高考。我是应届高中毕业生,那年我考上了大学。父亲别提多高兴了。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有过两次特兴奋的日子。一次是在拨乱反正之后,父亲那些莫须有的问题都纠正了过来,单位当着父亲的面把那些所谓的“材料”烧成了灰,不久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同一年,我和父亲同年应试。我考大学;父亲考船长。父女两都考上了,父亲好不开心啊!那一天,夕阳已经悬挂在半空中了。它照在人的脸上,人的脸就仿佛镀上一层金;它照在绿树上,绿树就好像搽上了一层釉。父女俩坐在院子里,慢慢的喝父亲亲自煮的咖啡。我说:爸爸,每次见您煮咖啡我远远地闻着好香啊,可是喝一口好苦啊!父亲说:孩子啊,上大学就像喝咖啡,看似很香,可学习起来真的很苦,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要总惦念爸妈啊!
爸爸的话记在了我的心里。记得在我上学期间,因为学习紧张,总不能回家。父亲骑自行车3个多小时从塘沽到天津来看我,还给我捎了一只大木箱,当时我还在上课,就坐在学校门口等我。当我下课见到父亲时已是夕阳西下了,没等我留住父亲,父亲告诉我转天还要上班,并习惯地抚摸着我的头说:你不是喜欢骑自行车吗?把自行车给你留下吧,有什么事,骑车节省时间,并再三叮嘱了我几句,转身赶车去了。此时的夕阳照在父亲身后,只见父亲的背影稍稍地弯了,步子缓缓的,还时不时回头看我,朝我点头,刹那间父亲额头上几许白发,突现于我的脑海,成为大学时梦中父亲形象的深刻记忆。
近日,我带着八十多岁的老父亲开车围着家乡转了半天,他说:如今家乡真是今非昔比啦!我说:嚄,老爸又在拽词了啊!父亲开心地哈哈大笑。我看着父亲开心的样子;望着父亲那布满沧桑的老脸,忽然有一种感觉,父辈们那素有的敬业精神和对党至真纯朴的爱,是我们这一代乃至后辈们应认真传承的。此时,我和父亲迎着夕阳在回家的路上,又见夕阳红透了半边天。啊,美丽如血的夕阳!那耀眼的光芒辉映在父亲健硕的脸上,竟又一次让我热泪长流……
作者:张富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