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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公者,香港饶宗颐先生也,因为香港地处南海,故又称“南饶”。“南饶”的提法,是因“北钱”而起,“北钱”,就是北京的钱钟书。这两位都是当代的学问大师,南北双峰并峙,一时传为佳话。
饶宗颐与钱钟书相识,是1980年,地点在北京。时钱钟书年届古稀,饶宗颐小7岁,也已过了花甲。初次见面,饶宗颐送给钱钟书一本《晞周集》,乃是“和周美成词全部”,上世纪70年代初客座美国耶鲁大学研究院时所作。大概因为该词集“由名媛张充和以小楷录之,词既雄拔,字复秀润,号称双绝”,其时,钱钟书《管锥编》已经问世,他回赠的却是极具个性特征的手稿。饶宗颐日后回忆:“我很佩服他这个人,他收集的材料,一点一滴都不放松,一个东西改很多次。这部手稿是在印出来的书上,他自己又在上面加了很多东西,我现在还保留着。”
1998年12月19日,钱钟书驾鹤西去,北国大师出现空缺,未久,改由季羡林递补,遂成“南饶北季”之势。这是缘于一种群体的潜意识,无所谓民选,无所谓敕封,一人定调,众口附和,说季羡林就是季羡林,越说越靠谱,越说越神圣,久而久之,离了他还就不成。2009年7月11日,“北季”亦翩然辞世,留下的空当迄今无人去占据。这是钱钟书、季羡林的高绝,也是咱后来人的悲凉。记得许嘉璐先生说过:“中华文化什么样子?就饶公这样!饶公是中华传统文化呈现于20世纪的最好典型。我可以说:50年之内,不会再出第二个饶宗颐!”今年8月7日,笔者与饶公从京城同机赴敦煌。敦煌是他的宿缘,也是他的福地。想当初,青年饶宗颐移居香港,任教于香港大学,1952年,他首次与敦煌结缘:众所周知,敦煌文物在历史上屡遭浩劫,有三分之二藏品流落海外,其中,大英博物馆将它收藏的敦煌文物制成缩微胶片,这是非卖品,禁止出售给任何人,然而,饶宗颐却通过一位叫方继仁的商人朋友,把它买到了手。在海外学者中,饶宗颐是拥有这批资料的第一人,这就把他和敦煌的距离,一下子拉近,再拉近,近乎为零。饶宗颐因此而走进敦煌研究,终成蜚声国际的一代敦煌学大家。
8日傍晚8点,“莫高余馥——饶宗颐敦煌书画艺术特展”在敦煌研究院开幕。饶公的学问四通八达,涉及国学的几乎所有门类,包括敦煌学、甲骨学、词学、史学、考古学、目录学、楚辞学、金石学、音乐史、道教史、佛学、古文论、诗词、潮州学等等;此外,还精通书、画。此番展出的作品,计150件,分为6部分,分别是:线描、彩绘、敦煌风光、写经体书法、木简残纸体书法、碎金。饶公之书,亦如他的学问,善于广采博收,熔于一炉,亦篆亦隶亦楷亦行亦草,而又非篆非隶非楷非行非草,五体杂糅,别具风貌。书写内容,也多与佛道有关,如“大慈念一切,慧光照十方”、“欲除烦恼须无我,各有前因莫羡人”、“慧炬扬晖”、“清净光明”等等。饶公之画,其白描人物,深得敦煌经卷背面的唐人遗稿真传,循此精进发展,创造出一种饶氏白描。张大千曾评说:饶氏白描,独步天下。其山水画,更是推陈出新,自成一派。饶公指出:“西北诸土,山径久经风化,形成层岩迭石,山势如剑如戟。一种刚强坚劲之气,使人望之森然生畏。而树木榛莽,昂然挺立,不挠不屈,久历风沙,别呈一种光怪陆离之奇诡景象。”因此,张冠不宜李戴,一地的山水得用一地的笔墨。本次展出的《敦煌风光》系列,则集中了他标榜为“西北宗”的丹青实践。
晚上9点,众人移步广场,参加饶宗颐先生九五华诞庆寿歌舞晚宴。这是本次活动的核心,半年前就定下了的。九五饶公,生日不在香港家里过,竟然不远万里,跑到大漠腹地的敦煌,此事说明敦煌在他生命中的地位,也说明老当益壮,精力骄人。晚宴限五百宾客,主力阵容来自港澳台,次为京沪甘,兼及日韩、英法。广场位于莫高窟前,九层楼下。演出者,为甘肃省歌舞剧院。若问演出的高潮,绝对属于《丝路花雨》。如是我闻,甘肃的文化产业有三张名片,即“一个洞、一本书、一台戏”,洞,指莫高窟,书,指《读者》杂志,戏,则是指《丝路花雨》。这台戏委实精彩,致命的精彩。观众如醉如狂,欲神欲仙。甘肃有这样一台剧目,足可傲视舞坛;饶公有这样一场寿筵,足以快慰平生。然而,正当《合舞》结束,演员谢幕之际,一名主持人突然跑上舞台,激动万分地宣布:“今日凌晨,甘肃省舟曲县发生特大泥石流灾害,造成严重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刚才,饶宗颐先生得知这一消息后,决定将今晚160万元寿礼全部捐赠给舟曲灾区,并祝福灾区群众早日渡过难关。”这插曲,绝非事先设计,完全是神来之笔。饶公的善举,把歌舞晚宴推向高潮,活动至此更趋圆满,意想不到的圆满。
2010年8月16日
题图为2010年8月8日,饶宗颐先生(左二)在展示敦煌研究院为他颁发的捐赠书画收藏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