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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农历腊月二十九晚上出生的,那年没有大年三十,这一天就是除夕。人们都说这个日子好,这个时辰也好:中国人最看重逢年过节,在辞旧迎新的大年除夕晚上过生日,无论是穷是富,至少会有一顿丰盛的饭菜——可是,我却有过一个饥饿的生日。
这是七十年代中期的事了,当时我刚招工进县邮局当乡邮员。有个曾在邮局工作过的人告诉我说,乡邮员是个非常苦的差事,每天骑车走一百多里泥土路,碰到雨雪天,还得背着邮包步行。那时我还不到20岁,满脑子理想,哪里艰苦哪里僻远,就想到哪里去,招工表上第一志愿是华东输油管道,第二志愿是马鞍山铁矿,第三志愿才是县邮局,心里正遗憾着,当乡邮员不如在茫茫雪地上铺设油管,或是在地底下采掘矿石,更艰苦也更能锻炼人呢,所以并不把这话放在心上。
没几天临近春节,这年恰好没有农历三十,二十九这天即是除夕。腊月二十八晚上,我接到通知,明天大早起,给一位回外地老家休假的乡邮员代班,这位乡邮员负责投递县城西北方向乡村邮路。他人已经走了,可我从未去过那个地方,便问能否派人为我领一下路,得到的回答是:你嘴巴里面长着舌头呀,舌头底下就是路,你自己可以一路找人问嘛。
第二天清晨,我空着肚子早早动身,按着投递路单上事先印好的投递点名称,边走边打听着。刚出县城有一段十来华里的沙石路,很快就到了乡间泥土路上。正是隆冬季节,前段时间下过雨雪,路面被行人踩翻浆了,到处都是坎坷不平的脚印,大清早冻得硬邦邦的,骑自行车在上面行走,一不小心就得摔跤。所以一路之上磕磕碰碰,骑车的时候少,推车的时候多。邮路往西北方向岔下去,离沙石公路越来越远,土路也越来越窄,很多时候是在田埂上行走——不知不觉间,走完了一大半投递点,看表时,已过了午后一点,这时候忽然发觉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我抓紧往前面的一个电灌站赶,原先的乡邮员是在那儿食堂代伙的。可到了跟前,才知道因为春节放假,已是人走站空。
按家乡习俗,除夕这天是家人团聚的日子,除了上门乞讨,是忌讳在别人家里吃饭的。我当然不想在生日这天,让自己成为“乞丐”,而且我是第一次到这地方来,邮路上什么熟人也没有。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僻远地方唯一的一家供销社小代销点,是一间极为简陋的泥墙草顶土屋,里面除散装的酱油、醋、盐外,柜架上没有任何吃的东西。售货员也是外地的,已经收拾好准备锁门回家,连热水也没有。
我只好咽了口唾沫,饿着肚子走完了剩下的投递点。等开始往回返时,地上的冰土被太阳晒得彻底融化开了,路面变得泥泞不堪,鞋子上沾满了泥巴,自行车盖板也被塞住了,不要说骑车,连推着走也不行。我把车子扛到肩上,走一步滑一步,一路跌绊着,好不容易赶到那段沙石路上,等剔好车子骑回县城,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县城的大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所有的商店下午就关了门,连冲开水的炉子铺面,也熄了火。我刚招工进单位,跟同事还不熟悉,又逢除夕晚上,我不愿意,也没有理由打搅别人。我回到宿舍,把水瓶里剩下的一点温水喝了,又挣扎着去井里打了一桶凉水,洗脸洗脚,然后抓紧上床,在被窝里坐等着新年翩翩降临——就这样,我饥肠辘辘地度过了自己这一年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