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哥儿们叫大民,虽然这个大民并非贫嘴张大民,可是他的“幸福生活”却与张大民极为相似。他的故事前半截跟电视剧差不多,不必细说。后半截从下岗开始,因为和媳妇在一个厂子,这个生活中的变故用不着谁瞒谁,则少了些戏剧性。
跟贫嘴张大民不同的还有一点,这时,此大民的儿子已经初中毕业,考上一所不错的职专,三年要交将近两万块钱的学杂费。媳妇愁得团团转,这位大民老兄却跟个没事人似的,整天泡在花鸟鱼虫市场闲聊天……
开发“鱼虫子工程”,大民大作“可行性报告”。
这天大民老兄又要出去,媳妇问他,“你拿个主意,儿子的学还上不上?”大民兄正儿八经地说:“谁说不上?不但上,咱还要上大学,上职专委屈了咱机灵儿子。”说罢他又走了。
这天,把大民兄累的够呛,在八里台立交桥逛够了,还回访了宝鸡道和一宫,听说丁字沽那边还有个市场,又骑车到西沽公园、五爱道一带兜了一圈儿。
晚上回家不等吃饭,就宣布了他的决定:“经考察,世界上最好的大学就是社会大学,从现在起,咱们一家子就是同学了。”媳妇跟他急,“都嘛时候了,你还没正文!”
大民不急,分析了自己家庭的实际情况后,拿出了一个全方位的规划,他自称这是一份可行性报告。“报告”认为,再穷不能穷教育,照理说多困难也不能耽误孩子上学。
可是,眼下拿出这么多钱交学费,一家子就甭吃甭喝了。听说职专也学不到多少文化课,毕业还得凭本事找工作。因此,凭着儿子的机灵劲儿完全可以先自学,缓一缓再上夜校拿张高中文凭。然后一门一门参加高自考,备不住还拿个硕士博士的学位,将来可以找个体面的工作。具体到眼下,需要全家三人一心,开发“鱼虫子工程”积累资金,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大民的“可行性报告”,赢来老婆孩子的一致谴责,认为他说了一堆屁话、废话、顶没出息的话。
开张卖出满堂彩,媳妇“见钱眼开”被收买。
第二天,大民从八里台立交桥底下,趸来十块钱的红鱼虫子。在家门口找了个树阴凉,地上扣个竹筐,铺上雪白的新毛巾,把趸来的红鱼虫子摆在上头。大民说话逗乐儿,人缘又特别好,家门口摆摊卖鱼虫子,街坊凡是养鱼的都来捧场,头天就闹个满堂彩,六个多小时赚了十四块五。
回家大民把赚来的钱先拿给媳妇看,再给儿子算了一笔账,“今天我是耍单挑,而且是新来乍到干这个,没经验也没老主顾,另外还是趸来的货,居然赚个对半利还带拐弯。要是真干起来,咱是产销一条龙零售兼批发,根据我的考察,每个月可创千元的效益。”
儿子讽刺他,“打住吧,我都嫌丢人。说得跟真事似的,让不了解底细的人听见,还以为您老人家办了多大公司呢。”
这时,媳妇站到了他一边,“不偷不抢,凭本事赚钱有嘛丢人的?我看你爸爸说的有道理,或许捞鱼虫子真能捞出个公司来。世界上哪个大老板,生下来就带大公司的!”
儿子说老娘见钱眼开,十几块钱就让老爹收买了。
大民知道儿子也动心了,趁机拉拢儿子:咱们再深入实践一把,不行再想别的辙?儿子同意了。
钻冰柜再蒸桑拿,爷俩累没少受白折腾。
不论多小的生意也得投资,简而言之,物资准备花了一千多块钱。
这天凌晨4点半,大民和儿子就早早起来了。因为中午不能吃饭,爷俩在家门口的早点铺,先是大饼老豆腐吃个饱,然后足足骑了两个小时的自行车,到了杨村附近找到一块理想的养鱼池。给看鱼塘的敬了两盒恒大烟,并许诺如果赚了钱,日后必有一份小意思,这才被允许下鱼塘。
捞鱼虫子是个辛苦活,需要穿上十五、六斤重的连身大皮衩,下到齐腰深的水中作业。密闭的皮衩是废旧的汽车内胎粘合而成的,穿在身上的滋味可不好受,天凉就像穿着冰盔甲,寒气直钻骨头缝。天热滋味更甭提了,皮衩就像压力锅,时间长了能把体内的水分挤干了。捞鱼虫子的旺季在四月至八月,天津的天气,早晨冰凉中午火热。大民带儿子头次实践是在三月中旬,嗖嗖的凉风顺着皮衩往怀里钻,站在水里,皮衩就像长了无数的钢针,好似刀削似的疼。大民激凌凌打个冷战,没舍得让儿子下水,让儿子留在岸上打下手。
红鱼虫子滋生在淤泥里,所谓捞鱼虫子,就是用60公分大小的筛子筛臭泥。差不多20分钟,可在水中筛100多斤泥,能筛出两钱半鱼虫子。正常的市价,批发能卖两毛五分,零售卖好了可卖四五毛。转眼到了中午,大民在河水里已站了五六个小时,这时候烈日当空,似乎从北极到了赤道,感觉身上湿透了,大民以为皮衩进了水,回到岸上休息,谁知从皮衩里倒出来的,足有两靴子的汗水。大民点了支烟跟儿子谈感受,“刚下去跟钻进冰柜差不多,这会嘛,是天然桑拿,一会儿你也桑拿桑拿?”
到天黑爷俩才回来,媳妇心疼得掉了眼泪,大民乐呵呵地说:“这活儿太好了,既锻炼儿子,捎带着我还减肥。”
捞回来的鱼虫子,里面夹杂着蜗牛、玻璃碴、树皮、树根等杂物,必须得反复过箩过筛。这活儿不能急,大盆里放篦子,像箩面一样,细细地过箩筛。让鱼虫子顺着筛子眼钻到盆里,把脏东西留下来。至少反复三次,才把这些鱼虫子拾掇干净,折腾完了已经凌晨两点了。
第二天爷俩又去了杨村,媳妇带上加工好的三斤鱼虫子出摊。零售加批发,两下一背差不多十块钱一斤。赶上这天家里有事没有全卖出去,加上当天捞来的三四斤新虫子,大民用湿毛巾裹好放进了冰箱。谁知等转天从冰箱拿出来一看,鱼虫子全都变臭变黑了。他哪里知道水里捞出来的虫子却偏偏怕水捂哇,爷俩两天的汗水白流了,大民媳妇整整哭了一天。
捞鱼虫捞出财富,大民感受痛并快乐着。
时间飞逝,转眼一年过去了。“鱼虫子工程”已经初见成效,大民感慨备至,向记者诉说了他的创业感受。
都说同行是冤家,可是干这一行的却亲如一家。据大民介绍,全市目前有2000多人卖鱼虫子,差不多都是下岗职工,都是自家弟兄。这些人日子虽然紧巴,可是对待生活的态度都很乐观。大民说:“干这一行,起早贪黑风吹日晒,互相体谅彼此的甘苦,我们没有抢行市这一说,即使挨着摆摊也不抢生意。”
捞鱼虫子一年四季都能干,从四月中旬到入伏以前是旺季,一个养鱼池可以捞15斤至20斤红鱼虫子。红鱼虫子是一种蛹,入伏以后,红鱼虫子的数量就不多了,捞一天只能捞出二三斤。
去养鱼池捞鱼虫子,要给坑主场地费。场地费的多少根据当天捞的鱼虫子多少而定,养鱼池收多少钱的都有,通常是5块至25块钱不等。大民刚开始干没有经验,有时只捞一二斤鱼虫子,交5块钱场地费,基本落个白忙活。时间一长都熟悉了,大民就充分发挥侃大山的强项与坑主拉关系。大民属于神侃,融知识性、趣味性于一体,逐渐与这些坑主成了朋友,既然是朋友,再收钱就不好意思了。大民生意好了也不忘朋友,经常把过时的衣服捎去送给朋友干活穿。
如今大民添置了一辆“电驴子”,到了旺季每天能捞20多斤鱼虫子,能卖百来块钱。凡是这种情况,大民至少给坑主10块钱,或是买条龙泉烟送给人家。冲这份实诚,交了不少农民朋友,主动给他介绍鱼虫子多的地方。
如今儿子的课外读物是一册《花鸟鱼虫赏玩辞典》,媳妇照料鱼虫子业务,完全是现代理念,没有顾客的时候,偷着看一本从书摊上买的《经商三十六计》。采访结束的时候,大民冒出一句时髦的话:痛,并快乐着。
记者请他解释一下,他认真地瞪着眼问:“这句话你还不懂?这不就是说我们一家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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