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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军的枪是冷冰冰的。一名伊拉克男孩在两名美军的夹缝中静坐抗议,他的眼神充满愤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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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弹爆炸,浓烟升腾,天空仿如地狱,一辆美军坦克在荒芜的沙漠上向巴格达方向前行,这里曾经非常宁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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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伊拉克男孩躺在巴格达一所医院里,等待着他的家人,他的眼睛瞪着镜头,显得如此无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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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拉克12岁男孩阿里在美军轰炸巴格达的时候受了重伤,失去了双臂,他的眼睛是何等的忧郁 |
针对伊拉克士兵——要赶尽杀绝
针对伊拉克平民——死伤是必然
针对自己人——活着是本能反应
美军攻陷巴格达,在远离战火的华盛顿,布什和拉姆斯菲尔德笑逐颜开,但处在战争风暴心脏地带的前方美军战士笑不出来。鲜血、尸体、哀号……都将在他们的余生中挥之不去。战争原始得很,就是人杀人。而死者中最多的,是平民。“战争是血腥的,是残酷的。”美国南北战争时期著名将领谢尔曼将军一针见血地揭示了战争的本质。
《纽约时报》战地记者彼特-麦斯跟随美军海军陆战队第三营从科威特出发,进入伊拉克,经过22天,最后到达了巴格达。期间,一场触目惊心的夺桥战令他无法释怀,于是,他用批判的眼光将这场战斗全程向读者展示出来,个中的残酷是不可能从电视画面能感受到的。“战争越残酷,就越快结束,这场战争只是为了一样东西:杀死所有希望拿起武器保卫萨达姆政权的人,一切都非常顺利,杀得好!”--布赖恩-麦康上校美军海军陆战队第三营营长
挺进伊拉克
对于战争,海军陆战队第三营的士兵有刻骨铭心的体验
第三营的基地在加利福尼亚29棕榈市,该部队在编士兵1500人,擅长沙漠作战,在伊拉克战争中,他们配备了约30辆艾布拉姆坦克和60辆装甲战车,行动时还有炮兵和战机支援。眼镜蛇武装直升机和战斗机会配合他们展开空中打击,而炮兵也会发射155毫米的榴弹炮。
当第三营浩浩荡荡地从科威特向北奔赴伊拉克时,大地也被震动,他们首先在巴士拉机场一展身手,接着经过纳西里耶,进入沙漠地带,穿过可以将天空变成红色的沙尘暴。天气最恶劣的时候,沙尘暴甚至像小孩子用手指推塑料玩具那样,轻而易举地就将装甲车吹得摇来晃去。
在向巴格达挺进途中,部队虽碰到伊拉克士兵的抵抗,但毕竟有限,只是在巴格达以南120英里的阿法克和迪瓦尼,还有巴格达以南100公里的阿尔库特,两军打了有限度的几场仗。巴格达夺桥战战争残酷性活生生地被展现出来,并以鲜血为代价
4月6日,巴格达沦陷前3天,第三营到达迪亚拉桥南岸,该桥握巴格达东南面咽喉,因横跨迪亚拉河而得名(迪亚拉河最终与底格里斯河汇合)。夺桥战一旦成功,部队距离巴格达市中心就只剩下约15公里了。不过这是一场硬仗,在迪亚拉河北岸,伊拉克的共和国卫队和准军事力量派重兵把手,第三营花了两天时间才取得胜利。现在回想起来,这场夺桥战活灵活现地体现了战争残酷性,这是一场近距离的肉搏,是电视画面展现不出来的。
在挺进巴格达的过程中,第三营有一套统一的策略:杀死每一个拒绝投降的伊拉克士兵。这种策略非常奏效,部队得以迅速前进,美军的伤亡也减少到最低限度。但这个策略必然要付出代价,要以迪亚拉桥另一边的鲜血偿还。一切非常顺利第三营营长始终都是那样镇静,对于胜利,他毫不怀疑
第三营营长布赖恩-麦康上校在他和他的部队穿越伊拉克的行程中,始终都保持着镇静,似乎从来没有片刻的犹豫。无论是在战斗中,还是在早上喝咖啡或抽雪茄时,他都是那样神情自若。他的镇静可能来自经验,他的父亲是一名越战老兵,在越南参加过两场大型战役,麦康在一个军人世家中出生,成长,军人生活占据了他生命的全部。这回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和伊拉克士兵兵戎相见了,在1991年的海湾战争中,他是一名连长。
第三营在4月6日一早抵达迪亚拉桥南岸,不久我和麦康上校攀谈起来。他的语气非常平静,“一切进展顺利,”他说,“非常顺利。”
麦康上校说的“一切进展顺利”,其实是指他的海军陆战队正在歼灭伊拉克士兵。而这正恰恰发生在我和他在桥的这一边互相开着玩笑的同时。麦康上校的装甲战车就停在距离迪亚拉桥30码的地方,假如一名伊拉克共和国卫队士兵想在另一边骂阵,他完全可以听到。但事实上,他不可能听到,因为他的部队不停地向敌军发射子弹、迫击炮和炮弹,而且伊拉克士兵死前也不可能有侮辱美军的功夫,他们惟一能发出的,只有死亡的怒吼。“老天爷,”麦康说,“杀得好。”
麦康上校当下的目标是杀死或者逼退驻守在桥北的伊拉克士兵,好让他的人马和装备过桥。这场仗必定能赢,对此,他毫不怀疑。从他的声音可以感觉到,他有几分洋洋得意,那声音如同一名商场上的执行官在俱乐部自命不凡地告诉你,他又击败了竞争对手。近距离的搏斗两军虽然对垒,但力量悬殊,伊军难逃被歼灭的命运
两辆艾布拉姆坦克轰轰隆隆地从我们身边经过——这些钢铁怪物重67吨,行动起来显得很笨拙,把大地都“惊动”了,但对比起河的对岸,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那一边,美军迫击炮响个不停,爆炸造成的浓烟把正值饷午的天空熏得乌黑一片。破裂的玻璃,蜷缩变形的金属散落在路上,负责发射高射炮的士兵蹲伏着点燃他们的武器——套用像上校这样的内行人士的话,这一天是近距离的搏斗。
“我们正下令那边的坦克回撤一点,以照应在发炮的士兵。”麦康上校一边解释,一边点头向右。那一边,伊拉克士兵正在向他的手下发射火箭炮,不过没有成功。他用军人式的粗鲁口吻说:“我们要杀死他们。”
随后,麦康上校转而将注意力放在无线电话上,向他的指挥官获取最新信息。他的声音依然沉着冷静。
“暗边6号,撕裂者6号,”(“暗边6号”是他的呼叫代号,而“撕裂者6号”是他的指挥官的呼叫代号。)“我们要杀死他们,共和国卫队有增援的迹象,只要他们一露面,我们就会杀死他们。”越残酷越快结束伊战不是为了感情,不是为了精神,不是为了解放
“上校”——是海军陆战队有关麦康的全部介绍,非常简单。对于他,或者其他获得前线指挥勋章的军官而言,这场战争不是为了感情,不是为了精神,甚至不是为了解放。因为那些只是虚无缥缈的概念,不是铁石心肠的任务。对于麦康上校和其他无视伊拉克人的重大伤亡,但对自己人的伤亡就非常在意的军官而言,这场战争只是为了一样东西:杀死所有希望拿起武器保卫萨达姆政权的人,即使他们当中有的人已经当了逃兵,但也不能放过。麦康甚至宁愿血流成河,也不愿意让“暴君”称雄。
“我们会一直呆在这里,直到萨达姆和他的亲信死清光,”麦康说,“当最后一个效忠萨达姆的家伙从主人的眼珠子里消失,战争才算结束,那时我们就会回家。这是打嘴巴战术。谢尔曼将军曾经说‘战争是残酷的’,关于战争没有比这个解释更准确了,战争越残酷,就越快结束。”
当我向麦康上校暗示,伊拉克平民可能不欣赏他的军队一方面试图向当地人示好,但另一方面又在枪膛上装子弹,对此,麦康上校没有作任何的申辩。
“他们不一定要喜欢我们,”他说,“你不会让他们喜欢你,我不能让他们喜欢我,我们能做的是让他们尊重我们,是确保他们知道,我们是为了他们的利益才到这里的。”当部分海军陆战队士兵对于划破长空的炮弹感到无比兴奋之际,一名美军狙击手中弹了,他对牧师说的遗言是“我不打算死”。没有零伤亡他无法按照医生的要求,继续说话了虽然这场仗绝对是力量悬殊,一边倒,但海军陆战队在夺取迪亚拉桥的过程中并不是完全没有伤亡。
4月3日,即夺桥战的3天前,第三营进入阿尔库特镇,行动是试探性的入侵,按照麦康上校的描述,是为了让敌人知道,在伊拉克出现了新的“阿尔法雄师”。黎明前,部队在如雨的炮弹掩护下发起了进攻,几名靠在我的装甲车旁的海军陆战队士兵异常兴奋。当每一个炮弹划破长天的时候,他们都大叫“BamBam”坦克充当了这场搏斗的开路先锋,而我则留在一公里以外的医疗站里。战争打响了,声色俱全——迫击炮的爆炸声和机枪的开火声响彻半空,那是给战争的伴奏;烟柱升腾着,那是纵火犯的梦想。一个半小时后,一辆装甲车风驰电掣般冲到医疗站前。一名海军陆战队士兵被人用担架抬了出来。随军医疗人员团团包围了他。即使是在尽力抢救同伴的生命,但这些医护人员依然要背着各自的M-16冲锋枪。“右面,腹部偏下。”“他需要紧急动手术。”“扭动一下你的脚趾。”“哎哟,哎哟。”“他需要救护直升机,现在。”“碘酒。”“我的手臂失去知觉了。”“艾文,继续说。”他的名字叫迈克·艾文,是一名狙击手。伊拉克士兵发射的第一轮炮弹中,艾文被其中一枚击中。“继续和我们说话。你是哪里人?”“俄明,”他喃喃而语。“哪里?你是哪里人?”“怀俄明。”艾文没有按照大家的要求去做。随军牧师鲍勃·高夫向奄奄一息的艾文弯下身子。艾文是一名犹太人。高夫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上面是“犹太人紧急情况”指引。当牧师开始念第23首圣歌时,艾文说:“牧师,我不打算死。”一架切努干直升机停在50码以外的地方,艾文的担架被抬了上去。被抬上飞机后不久,艾文便休克死亡……情感是奢侈品同伴的死刺激了士兵们的神经,他们要血债血偿在艾文遭遇致命伤的几英尺附近,麦康上校当时就在那里。“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下,”他后来说道,“15个已经举手的伊拉克士兵袭击了我们的坦克。最后他们被全歼了。他们杀死了我们一名士兵,但我们把他们全部摧毁了。”
下士艾文是第三营第一名阵亡的士兵,但他绝对不是惟一一位死于伊拉克的海军陆战队士兵。第三营的官兵都紧盯着有关海军陆战队队员殉职的新闻。就在他们抵达迪亚拉桥的前一天,一辆海军陆战队坦克被一辆装满炸弹的卡车袭击——当时,卡车从美军坦克旁经过,卡车上的司机引爆了炸弹。同归于尽式爆炸——是每个海军陆战队队员最害怕的事情。麦康上校告诉我,他的任务没有改变,依然是要杀死伊拉克士兵。“任何情感都是奢侈品,我不允许感情左右我的决定,”他说,“它只会令我的决定蒙上污点,如果服从了感情,我将会作出错误的决定。我必须非常冷静地看待每件事情。”他从战术上分析同归于尽式爆炸:新的危险已经出现,他的军队必须提高警惕,严防普通的交通工具造成的威胁。对于有同伴阵亡,士兵们都受到极大的震撼。
部队到达迪亚拉桥后,每个人都做好了杀敌的准备。“(士兵们)在态度上出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改变,”麦康说,“他们(伊拉克士兵)流的血只会多不会少。”“蓝领作战”即使是最先进的军队,也有失去装甲保护的时刻迪亚拉夺桥战持续了两天,桥上其中一个主要的桥墩被损毁严重,装甲车不能通过。因此,在第一天的战斗中,第三营在夜色的掩护下渗透到南面,并部署好一队步兵,计划第二天早上跨过去。第二天早上,部队向对岸展开了新一轮的炮弹攻势,以进一步削弱敌人的作战能力。在战斗中,一枚炮弹误炸了自己人的装甲车,两名海军陆战队士兵阵亡。最后,部队杀死了大部分的共和国卫队士兵,或者至少迫使他们往北面撤退,麦康上校决定,过桥的时机到了。第三营的士兵不得不“下马”过桥,也就是说,他们失去坦克和装甲车的保护,步行过桥。对比起越南战争,甚至是二战,这都充满了戏剧性。士兵们跑着步,向前面开枪。麦康形容这是“蓝领作战”。血战即将降临同归于尽式袭击者出发了,为保性命美军严阵以待当部队到达北岸,他们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半巷战的境地,附近到处是一两层楼高的房屋、几十棵棕榈树和漫天的尘土。一条狭窄的高速公路从迪亚拉一直通向巴格达。麦康上校在迪亚拉桥附近的一所房子里,建起临时指挥部。
一名军士跑到麦康上校身边,告诉他伊拉克的援兵刚刚到达。“一辆装甲车运来了一批(该死的)伊拉克士兵,”他一边说一边指着马路。“你抓住这批人了吗?”麦康上校问。“是的。”“那些(该死的)情况怎样?”“抓住了其中一些,有一些则逃跑了。”“孩子们干得很出色,”几分钟后,上校说,“今天,劲旅取得了胜利。”他又开始收听电台。“同归于尽式袭击者出发了?”他说,“我们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混乱和矛盾美军最担心伊军采取游击战术,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战争是混乱的。如果一个部队训练有素,领导有方,那么混乱可降到最低限度,但混乱是绝不可避免的。两个相悖的决定——是否应该开火,是向左走还是向右走,是用房子作掩护还是躲进壕沟里,敌人是在前面200码处还是400码处——诸如此类的问题,都要作出选择。但是,那些下决定的人,要么缺乏睡眠,要么正处于紧张的作战状态;那些下决定的人,要么害怕死亡,要么担心伤及无辜,要么两者都怕;本能,希望活下去的本能,不让自己进坟墓还后悔的本能,支撑着他们。他们要在两个决定中选一个,但他们肯定不能料到结果会是怎样。迪亚拉桥北岸的情况比较复杂,因为伊拉克的残余军事力量采取游击战术,他们脱下军装,混进平民当中,透过楼房的窗户向美军放冷枪,事成后丢掉武器,转移到下一个藏了武器的地点,再对美军施以袭击。虽处在战争的混乱当中,但麦康上校冷静如常。黑烟在头顶上萦绕,数百名海军陆战队士兵有时匍匐着前进,有时半蹲着跑步。在战争齿轮的驱动下,他们以最快的速度从一颗棕榈树飞奔到另一棵棕榈树,从一所房子飞奔到另一所房子。炮火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爆炸,那是管弦乐团的鸣奏曲——攻击武器的“砰”、“砰”声,重型机枪的“隆”、“隆”声,迫击炮的撞击声。停火一天是和声。随后,连串子弹突然急剧爆炸,接着,声音渐增,似乎附近的每一名士兵都在向看不见的敌人开火,然后,一切戛然而止,但都是暂时的。狙击手的冷枪伊拉克平民惨死了,难道手无寸铁的生命就那样贱公路两旁的海军陆战队狙击手接到命令,可以向任何正在逼近的车辆鸣枪警告。有6辆车接近,一些子弹打到汽车前的地面上,其他则非常准确地射中汽车的轮胎或引擎挡板。开枪警告的意图,要么是破坏引擎或轮胎,让车辆无法前行,要么传达一个信息:车辆必须停下来或者转向,要么就是示意乘客走出来,向美军投降。但狙击手不可能令全部的车辆都不能动,部分汽车遭到攻击后仍可继续前行。这时,海军陆战队员就会开枪把车辆打得满身窟窿,直到司机停车为止。在第三营,没有出现汽车炸弹袭击的事件。但不用多久就弄清楚了,车上其实只是伊拉克老百姓。一个接一个的伊拉克平民被杀:海军陆战队前锋所在地数百码外,一辆蓝色小型货车被击中,3人死亡。一名手持拐杖的老人在沿着路边而行时,被开枪打死,大家都不清楚他在那里干什么,可能他自己弄糊涂了,惶恐之下只想离开巴格达。另外还有几辆车被击中。沿途600码的距离内,将近6辆汽车被炮火截停。停火后,那里多了大约12具尸体,除了两人以外,其他死者都没有穿军服,也没有武器。
两名记者跟随另一组海军陆战队士兵沿着公路行进,这两名记者说在枪声停止后,一名班长大喊:“显然,我们的人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在卡塔尔的将军,在华盛顿的政客,看不到死亡,看不到鲜血,听不到哀号,更不用让战争的记忆折磨灵魂,但前方的战士要。?薰嫉耐鲫一名妹妹失去了姐姐,一名母亲失去了儿子和丈夫,一名厨师失去了同伴,一名老人失去了所有……战斗持续到下午,当晚,第三营在迪亚拉桥的北岸扎营?诙欤?月8日,我在公路上慢慢地走着,数了一下,至少6辆汽车被射中,大部分车上都有尸体倒卧,有的则是车旁横躺着尸体。那辆蓝色的货车,单是挡风玻璃就有超过20个弹孔。两具平民打扮的男尸倒卧在前排座位上,以我眼睛所及之处判断,两人并没有携带武器。在后排座位上,一名套着黑色长袍的妇人摔到地板上,她也死了。车上也没有任何货物——没有箱子,没有炸弹。货车上有两名乘客生还,其中一名叫埃曼·艾沙尼尔,她脚趾中枪,昏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来,醒来后,她被海军陆战队员送到医疗组接受治疗。艾沙尼尔通过一名海军陆战队翻译告诉我,她在巴格达的家遭到轰炸,为了躲避战火,她和姐姐(货车后坐的那名女死者)一起设法逃离巴格达。艾沙尼尔说,她没有听到警告的枪声——这并不意味着没有人开枪。事实上,要分辨战争的声音,知道什么是警告的枪声,或者知道它从哪里来,或者应该作出怎样的适当反应,有一定难度,对于平民就更加不习惯了。坐在艾沙尼尔旁边的另一名伊拉克妇女告诉我,她的名字是芭基斯·奥贝德,她的车也遭到袭击,儿子和丈夫都死了。还有其他的幸存者。
在距离那辆蓝色货车几米远的地方,有3个男人正在挖坟墓,其中一名掘墓者叫沙巴-哈森,是巴格达市中心拉希姆酒店的厨师。在相对和平的时期,拉希姆酒店是外国记者落脚的地方。哈森说,他和另外3个同伴开着私人小车逃出了巴格达,但在路上遇到了显然是来自海军陆战队的攻击,车上一名乘客被杀。我问他有什么感受。“我能说什么呢?”他回答说,“我非常害怕,不敢说任何东西。我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说完,他将铲子插到地上,继续挖墓。离挖墓者不远处,我偶然发现了那位拄着拐杖的老人的尸体。他的后脑遭到重创,死的时候,他是面朝天的,过了一晚,他的尸体已经布满苍蝇,那根铝制的拐杖静静地躺在他的右手边。几米外,一辆丰田敞篷型货车停靠在路边,它的挡风玻璃像蜂窝一样布满弹孔,估计超过30个。车上的司机穿着绿色束腰军服,已经死了。他的头靠后,微微向左。在他的附近,另一具男尸背朝天躺着,一块手枪用的皮套附在他的皮带后面。一支AK-47攻击型步枪被弃置在附近的沙地上。在路上或者邻近的建筑物里,我只看见一名伊拉克士兵,或者说外表上像伊拉克士兵的人,“我希望来过”“分辨不出谁是谁”,那是为发射子弹寻找借口在我做笔记的时候,几名海军陆战队员从我旁边走过,瞥了一下那辆蓝色货车。“我希望来过这里。”其中一名士兵说。换句话说,他希望参与了那场战斗。“海军陆战队才刚发威,”另一名士兵说,“生命安全比遗憾更重要。”
一名记者走上前,对他们说,平民不应该被滥杀。一阵沉默。在那位记者走后,第三名海军陆战队士兵下士温特拉开腔了,声音充满愤怒。“你如何能分辨谁是谁?”下士温特拉说。他的声音有点尖,仿佛是要囊括进所有愤怒。“一名带着AK-47的伊拉克战士在一辆汽车里,而平民在另一辆汽车里,你如何能够分辨出来?你无法分辨。”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依然对那位记者的微词耿耿于怀。“这些货车中的一辆夺去了我们的坦克。汽车炸弹。我们告诉他们必须停下来,他们就必须停下来,”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伊拉克平民。“我们重视我们的安全,好几个星期前,我们就向他们空投了小册子,要他们离开城市。对于发生了的事情,指责海军陆战队员是卤莽的。在战争的心脏地带,你坐在汽车里干什么?”“他们中有半数看起来像平民,”温特拉继续说道,这里的他们,指的是非正规军队。“我有同情心,有无辜的平民死亡,我也感到揪心的痛,但是,你不能分辨谁是谁。为了帮助这些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我还没看过一场战争是没有平民死亡的。无辜的人死了,我们无能为力。”
狙击手的忏悔他不想让孩子们知道自己在军队里干了些什么
两天后,第三营到达在巴格达市中心的巴勒斯坦酒店,他们是第一批到达巴格达心脏地带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从科威特边境出发到这一天,一共花了22天时间。士兵们在酒店占据防御阵地期间,我注意到了一名狙击手,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我和他混熟了。(因为不想让他的孩子们知道他在海军陆战队里具体干些什么,他要求我不要提及他的名字。)这名狙击手蹲伏在酒店前面的佛多斯广场,透过步枪上的瞄准器,扫视着周围的建筑。就在广场另一端大约137米以外的地方,一辆装甲车正准备将捆绑着铁链的萨达姆雕像推倒。虽然这是胜利的时刻,但我却想到了死于迪亚拉桥的平民。听说狙击手是其中一位向平民开枪的士兵,我于是当面向他求证,他点点头,不用我问下去,他已开始谈起这件事情。很明显,迪亚拉桥的事情也萦绕在他心里。在战斗过程中,他向一辆汽车的引擎挡板发射了一枚子弹,但汽车依然继续向前,对他而言,这证明车上的人想伤害美军。我说,汽车中弹,平民司机可能不知道如何是好,有可能因为恐惧过度或者太迷惑,而将汽车驶前。“为了避免平民伤亡,我们已经尽力了。”他辩解道。在迪亚拉桥战斗结束后的第二天早上,我注意到,那些被毁坏的汽车距离美军远达几百米,士兵完全可以再等一等才开火,如果他们那样做的话,车就可能停下来了,或者,美军就可以判断出车里其实只有一头雾水的平民。狙击手明白这一点。他说,他和同伴来伊拉克不是找妇女和老人练靶的。对余生的折磨一张张痛苦的脸,一声声哀号,前方战士必然要为此付出代价对于后方的官兵——B-1轰炸机的驾驶员,海军驱逐舰上的指挥员,后方的炮兵,这种附带伤害会容易承受很多。他们看不到被他们杀死的母亲和父亲的脸,看不到鲜血,听不到哀号,更不用忍受那些记忆对余生的折磨。但前线的士兵要承受这些。第三营在推翻萨达姆政权的军事行动中完成了他们的任务。就在我和狙击手谈话结束后的几分钟,萨达姆的雕像被推倒了。比起后方的军官,在卡塔尔的将军,在华盛顿的政客,对于战争的成果,狙击手,还有许许多多第三营的海军陆战队员,远没有他们雀跃。平民被杀没有精确的数字,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他们支付了最终的代价。但负责杀死他们的士兵,也要付出代价。在这些士兵看来,战争不是投几个聪明炸弹和进行外科手术式打击。战争总是以惯有的方式存在,战争是近距离的,正如谢尔曼将军描述,是血腥的,是残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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