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时间:6月19日上午10时-12时20分
6月20日上午10时30分-12时30分
采访地点:南宁市戒毒所
采访对象:江风(化名),女,22岁,大专毕业
吸毒史:吸毒3年多,吸食过海洛因、大麻、摇头丸等等,经历过两次自愿戒毒、一次强制戒毒
(第一眼见到江风,一股惊愕、痛惜和一些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这是一个太标致、太清秀的小姑娘,清纯脱俗,完全一副“邻家女孩”的乖模样儿。)
几次戒毒都没熬到“恢复期”
记者:这里是强制戒毒所,但听说你是自愿进来的。来了多久了?
江风:10多天了。6月1日,我跟几个朋友到南宁市一家大宾馆开房,有个人说要到那儿跟我们交易,说他有顶纯的“白粉”。我们刚拿到货,警察就来了。我身上的0.8克海洛因被搜走了,我缴了罚金和保释金才得回家。
记者:家里就把你送进了戒毒所?
江风:第二天我妈带我去外面打吊针,吊了一个上午(毒瘾)都压不下去。我跟我妈说让我去交钱,拿了钱就冲出去买“粉”。我吸毒量太大了,一般每天要注射1克多海洛因,分三四次打针(这里指注射海洛因)。自从不久前“×××”一个娱乐场所那儿死了一个人以后,南宁市的戒毒门诊基本都关了,在外面找不到足够的针(这里指戒毒药)打。
记者:据说那天你几乎是被“扛”进来的?
江风:是。我骗了妈妈的钱跑出去,但最终我还得回家呀。妈妈生气了,把我关在家里陪着我。爸爸和这里戒毒所的医生商量,想让我进去打针(指治疗),还问我愿不愿意。我想,在外面再吸也是找死,就同意了。6月3日家里送我进来的时候,我的身体非常虚弱,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真的是被从出租车里扛出来的。
记者:你好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江风:去年9月进来强戒过,呆了3个月,12月5日出去。
记者:怎么又复吸了?
江风:当时感觉在这儿受了3个月的“苦”,出去了得“犒劳”一下自己。另外,戒毒有三个过程:把毒瘾压下去的“戒毒期”、胃口大开的“大食期”、“恢复期”。我当时正是“大食期”,体重比进来前胖了15公斤。我还想,吸几次,让自己变瘦一点再戒。结果又白白强戒了一次。我几次戒毒都没熬到“恢复期”。
记者:这次是不是真心想戒了?
江风:想是肯定想的。这次戒完我想到外地去,在这里我身边的朋友都是吸毒的,难保出去不复吸。吸毒3年多,我已经没有什么正常的朋友了。
在歌舞厅服大麻
记者:听说你上过大学?
江风:艺术院校,学钢琴的。一直是班干,大一那年还入了党。毕业以后分进一个艺术团体。
记者:怎么就沾上了毒品?
江风:团里演出太少,每个月发那点工资够什么用的?大家一般都去歌舞厅“揾工”。歌舞厅里有大把摇头丸,我们在那儿(她说了一家本地很有名的夜总会名字)工作的,拿它都不要钱。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蹦迪”的时候用摇头丸,浑身发热,自我意识特别膨胀,很狂妄,感到自己就是领袖,很伟大。下一回“蹦迪”的时候不用就觉得不爽。
记者:你还服过大麻?
江风:在歌舞厅包厢里。吸完以后我就特别狂躁,使劲骂人,来回跑步,学兔子跳,硬往人嘴里塞西瓜皮。还有些女孩疯狂地边跳边脱衣服。我们折腾得精疲力尽,第二天醒来别人不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最终让我上瘾的还是海洛因。
跟男朋友一起“吸粉”
记者:你是怎么样开始吸海洛因的?
江风:2000年春节过后不久,我认识了一个男孩,比我大两岁,有1.8米高,长得很帅。他爸爸是××系统的领导干部。交往不久我就发现,他每天都要急巴巴地开摩托车往心圩方向去,一回来人就很精神,心情特好,跟我有说有笑的。有时我缠着要跟他去,他就沉下脸破口大骂我,非常粗暴地对我。后来,他瞒不下去了,只好承认自己吸白粉。
记者:那你还跟他来往?
江风:跟。我在歌舞厅工作过,也吸过大麻,那时我并不觉得毒品有人家讲的那么可怕。再说他答应我要戒。有一天,我们吵架,吵得很凶,因为我知道他没戒掉,我从他身上找到了海洛因。当时我非常生气,火呼呼地从心里蹿上来,一把夺过白粉,说:“我也要吸,吸完了以后我戒给你看!”
记者:第一次“吸粉”有什么感觉?
江风:感觉不好,我吐了,晕沉沉的。后来我又吸了几次,还对男朋友说:“你看,我并没有上瘾。”他“哼”了一声说:“你才吸四五次……”接下来,我吸了一个月的“追龙”(指用纸包海洛因点燃了吸)。因为“追龙”用量大,后来就改“打针”(指注射海洛因)。
记者:你跟男朋友一起吸毒,你们的父母知道吗?
江风:他父母知道他有这毛病,但不知道我也染上了,直到我俩一起挨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刚从部队复员回来,他就是因为不学好才被父母送去当兵的。刚开始他告诉他父母,跟我在一起,我可以帮助他戒毒。我也是出生在干部家庭,父母文化层次都高,我长得又乖巧,所以他父母很快就接纳我,交往没多久我就搬到他家里住了。
记者:你住到他家里你父母也同意?
江风:我父母并不知道他吸毒,见他人长得挺好,看样子斯斯文文的,又是领导干部的儿子,还在部队待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坏孩子。再说,我不顾一切要搬过去,我父母也拦不住。
记者:你们就在他家里吸毒?你不再去上班了?
江风:慢慢吸上瘾以后,我就跟原来圈子里的人接触越来越少,周围的朋友都是“粉仔”、“粉妹”,班也不去上了,整天就想着那种晕乎乎的感觉。我和男朋友一起“打针”(指注射海洛因)很费钱,不到半年就花光了他靠关系赚到的五六万元钱,我们开始打他家的主意。
他爸爸是个集邮迷,有一个大纸箱的珍藏邮票放在我们住的房间床下。我们一次偷几套拿出去卖,得几千元钱,花完以后再卖邮票。等一箱邮票快卖完了他爸爸才发现。那时他爸爸还不知道我也吸毒,
我俩撒谎说是他一个人偷邮票去卖的。他爸爸给钱叫我把所有卖掉的邮票再买回来。这样,我们又有邮票可以不断拿去卖了。我们靠卖了又买、买了又卖邮票,花掉的毒资有七八万元。
记者:后来他家里人是怎么发现你也吸毒的?
江风:大约是在2000年12月,我吸毒已有近10个月了。我和男朋友去边阳街拿“货”。平时我们总是开摩托车或小车去的,拿了那么久都没出事。偏偏那天“打的”去,我刚举手敲门,就被人拽进屋里。我男朋友逃脱了,他跑出巷口拦了一辆的士,见我没跟上,又折回来找我,才一起挨警察抓住。他爸爸出面保释我们,这才知道原来我俩早就上了一条船。那回是我第一次挨抓。
记者:他家人明白真相以后怎么对你?
江风:他妈妈不许我们再出去,把我俩关在家里戒毒。她请假在家陪着我们,做很多好吃的,像水鱼炖鸡汤什么的。其实她不知道,毒瘾在身的时候什么东西都不愿吃。当时他妈妈也去买一些戒毒的针剂给我们打,但量太少,根本压不下(毒瘾)。挨关在家的当天晚上我男朋友就忍不住了,锯开铁窗跑了出去。第二天早上我醒来,他递给我一小包“粉”说:“我给你弄了点回来。”
记者:你们俩在一起怎么会戒得了毒?!
江风:是。我后来才明白这一点,两个有毒瘾的人在一起永远也不会戒得掉,肯定会有一个人提出再吸一次,两人就欣然同意,然后再吸一次又一次。他那天晚上锯窗而逃弄回来的“粉”量不够,第二天我十分难受,在他家不停地哭,吵闹着要搬回我家去。
他妈妈被我闹得没办法,只好叫我挂电话让我爸领我回家,但他们始终还是不敢告诉我父母我吸毒的事情。我爸带我回家的半路上,我骗他说借了别人200元要还,一把抓过他递给我的钱就往边阳街跑。
天天都想要“晕”的感觉
记者:你搬回家住以后还吸毒吗?
江风:吸。而且我用量已经很大了。我跟别人不一样,这里(指本地)多数人吸毒只是为了压住毒瘾,不发作、不难受,就行了,吸量太大经济上受不了。而我跟男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愁没钱花,所以我追求的是“晕”的效果,我天天都想要“晕”。实际上后来我的生活变得非常简单,每天基本上是“两点一线”——去拿“货”,然后回家打针。
记者:你在家打针父母也没察觉吗?
江风:我们家一向是“文明家庭”,谁进别人的房间都得先敲门,没有得到允许是不能进的,所以我在我房间里给自己注射很安全。我买了一整箱的注射器回来放在床底,有时还装在高筒靴里。在事发之前不会有人想到搜我的房间。
记者:离开男朋友以后,你去哪里要那么多钱买毒品?
江风:从家里拿。我妈的首饰,除了她常戴的一条项链和戒指,其余的都被我卖掉了。家里的手机被我卖了七八部。
记者:(小心翼翼地问)你有没有像一些女孩那样为了买毒品去坐台呢?
江风:还没到那个地步。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吸毒前认识的,是个大人物的儿子。他那样家庭的人是不可能跟我结婚的,但他一直对我很好。我经常编造一些理由向他要钱。
记者:你父母是什么时候知道你吸毒的?
江风:我从一起吸毒的男朋友家搬出来没多久,2001年2月26日,这个时间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接下来的3月26日、4月26日,连续3个月都是26日我被警察逮住,好像是约好的一样。2月26日是我第一次独自挨抓,我害怕极了,哭着挂电话告诉我妈妈我吸毒被抓了,当时我妈妈手中的话筒“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她真的晕倒了,打死她她也想不到,我这个乖乖女会吸毒!
记者:你知道你吸毒对父母打击有多大吗?
江风:(叹一口气)知道。我爸爸今天来探视,说我妈妈病倒,住院了,肯定是因为我的原因。我是父母最疼爱的女儿。2001年5月至去年1月,他们送我去外地一家医院戒毒的时候,每个星期都要坐车去看我。去年9月我第一次到这里强戒,我父母3天之内来看我七八次,门卫不给他们进,他们就在外边望着。
我父亲从机关下海做生意赚了不少钱,我妈妈单位效益也很好,但家里的钱都被我吸毒、戒毒花掉了。我爸爸常说,要是我死了,他不如也死掉。我吸毒以后性情变得十分狂躁,经常冲着父母大吼大叫,等到情绪平稳的时候自己又非常后悔。
记者手记
跟这个女孩交谈,心里一直有一股说不出的难受。她不单漂亮,口齿也十分伶俐,语言表达能力很强,表述得很到位。
6月20日是探视日,她父亲来看她,记者想采访他。其父无力地挥动着手说:“不要!我们只有伤心和眼泪。谁把我的女儿害成这样?这个责任该谁负?我们做家长的,为一日三餐奔忙,为了让儿女过得好一点去拼搏。孩子到社会上竟得到这样的结果!毒魔为什么屡禁不止?”
我想,他是提出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孩子为毒所害,社会、家长以及孩子自己,都该负什么样的责任?
可惜他不愿跟记者探讨,丢下几句激愤的话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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